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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的靡靡细雨 (上)

6已有 52675 次阅读  2015-03-29 16:02   标签华盛顿 
转一篇微信圈里有关华府的纪实文章,原文作者安东宁夫。


这是一个简单、真实、有趣但不同寻常的故事,因为简单而真实,因为真实而有趣,因为有趣而耐人寻味,所以不同寻常,所以令人难以遗忘,乃至时隔多年我仍记忆犹新……

3月末的华盛顿,在一个绿树发芽、桃花盛开的季节,伴随着凉爽的微风和靡靡细雨,张开她温暖的怀抱,迎接着2014年美国心脏病学大会(ACC)的召开。美国心脏病学大会是全球著名的国际心脏病学术会议,每年轮流在美国各大城市举办,作为一名心内科医生,我几次来美国参加这个会议。2014年3月29日至4月1日会议期间,来自世界各地的一万多名心内科医生云集一堂,给这个安静文明、协调有序但缺少点生机的城市注入了一丝活力,同时也带来了一片喧嚣。

开幕式的那天上午,我来到华盛顿会议中心三楼的休息区,挑选一个靠窗的沙发坐了下来。透过玻璃窗,我注视着这个我相隔十三年再次光顾、既熟悉又陌生的会议中心,大厅内华丽堂皇的装饰、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电子广告、拥挤嘈杂的人群,淹没了我之前对它平淡的记忆,我的大脑陷入空白……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早晨到中午一直下个不停,天空浓厚的云团笼罩着国会山圆拱形白色的屋顶,遮掩了华盛顿纪念塔的塔尖和林肯纪念堂的轮廓。玻璃窗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水,连马路对面记忆如故、古老的华盛顿图书博物馆墙壁上的雕塑,也变得模糊不清。街道上,几个身穿运动短裤的晨练者,穿过K大街顺着第七街向南面的唐人街方向跑去。第九街的红绿灯下,有人紧裹大衣撑着雨伞匆忙赶路,有人则身着单衣在小雨下悠闲漫步,几个头戴安全帽的工人在路边凌乱的工地上忙碌地施工。市区内并不宽敞的马路早已车水马龙,拥堵不堪。十字路口处,三五个身穿黑色或深蓝色羽绒服的黑人乞丐,每人手里端着个空茶杯,只要红灯一亮,立刻围拢在停车司机的窗前,耐心地讨要零钱。偶尔,有司机摇下车窗扔出几枚硬币,而大多数司机则不理不睬,习以为常,只等绿灯一亮便匆匆驶去。

十三年前的华盛顿特区似乎并非如此,我极力地回忆着那时街道上的情景:宁静的街区、干净整洁的马路、稀稀拉拉的行人、畅通的交通……如果你在大街上闲逛,一个穿戴整洁主动与你打招呼的人突然出乎意料地向你讨要零钱,一点儿都不奇怪,有时,穿戴整洁的白人乞丐与正常的行人难以区分。在华盛顿市区里,形形色色的流浪汉早已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位于华盛顿特区第七街和第九街之间的华盛顿会议中心,早已成为一座庞大的现代化建筑群,这里经常举办一些国际国内的大型会议。我2001年第一次来华盛顿参加美国心脏病学术会议时,这个会议中心刚刚落成不久,一部分会场尚未建筑完工,内部的装饰显得粗糙和简陋,在一个庞大的建筑物内举办一个学术规模不大的会议,会场凸显空旷和冷清。然而,就在那次会议开始后的第二天,准确地说是上午茶歇期间,在这个会场的大厅里发生了一桩十几年来一直令我迷惑不解的怪事。

有人说华盛顿的春秋季节,天空漏了一个窟窿,所以这里经常阴雨连绵。2001年8月末的最后一天,窗外的秋雨越下越大,我站在会议中心的大门内正犹豫着是回酒店休息,还是继续留在会场里听课,门外一个黑人男子手里拿着几把黑色的折叠雨伞大声吆喝着:“Umbrella,umbrella.”

“How much?”我推开大门探出身向他询问雨伞的价格。一阵冷风袭来,我连忙从门缝中缩了回来。

“Thirty.”他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拉开大门钻进来,将一把雨伞塞到我的手里。他30岁的样子,瘦高个儿,右腿有点儿残疾,走路时有些向右摇晃。我注意到他左眉间有一处刀疤。

“Too expensive!”我的心里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太贵了!那时美金对人民币私下交易的汇率可是1:10啊!30美元一把伞,简直是天价!我把雨伞还给他。

他用手指了指天空,争辩说:“No,no,not expensive at all!It’s raining.Man,you gotta need this.”

我不同意他的辩解,即使是下暴雨也不能漫天要价呀!但是,这话我没说出口。

“Deck,Deck,come on.”门外有个戴眼镜的白人男子,手里也拿着几把雨伞,在大声呼喊他,挂满雾水的玻璃窗模糊了他的面容。看来我面前这个卖伞的黑人名字叫德克。

德克回头向那白人男子摆摆手,大声说:“Wait,wait,Bristo!”他让那个叫布里斯托的同伴耐心地等他一会儿,他显然想先做成与我正在进行的这桩生意。布里斯托似乎有什么急事儿,还在焦急地反复呼喊他的名字。“Deck,Deck,come on.”

德克没再理睬门外布利斯托的呼唤,继续对我说:“You see,a heavy rain is coming!”

他的意思是暴雨即将来临,雨中送伞不算太贵。我仰头望去,天空翻滚的乌云越来越浓烈,黄豆粒般大小的雨点正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好吧,出门在外破财免灾,我狠狠心掏出30美元递给他。

“Hehe.”德克收下钱后,毫无掩饰地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他把雨伞塞给我,转过身快乐地单腿蹦了起来:“My god!Thanks for the rain!”

卖伞的自然要感谢雨天啦。我检查了一遍雨伞的质量,确实是把好伞,商标上注明中国制造。我撑开雨伞,走出会场,朝我下榻的希尔顿花园酒店方向走去。在会议中心的大门外,德克站在不远处,咧着厚唇白牙,友好地冲我招招手:“Good luck!”

“Thanks,Deck!”我礼貌地回应他一句。

“嘀嗒嘀嗒”,雨点落在雨伞上发出的密集声响,逐渐冲淡了我心头泛起的一股挨宰的感觉。在会议中心外的拐角处,我看见我们旅行团的领队小金打着雨伞从马路对过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他脸色苍白,额头挂满汗珠,气喘吁吁,表情慌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出什么事了吗,小金?”

“真倒霉,我的包丢了!”小金是一个刚从美国回国的海归青年,在一家旅游公司当经理,中等瘦小的身材,一副诚实、认真、热情的面容。他身穿一件天蓝色的风衣,颤抖地站在我的面前,沮丧地对我叙说:“一小时前,我站在华盛顿会议中心的大厅里与从前的美国同事聊天,我把包放在我的两脚之间,用双腿夹着。我与同事大约聊了二十几分钟,分手时我弯腰取包,发现我的包不见了。”

“什么样的包?里面有什么贵重物品吗?”

“黑色的电脑包,里面有我的护照、电脑、资料、个人物品,还有……”他犹豫了一下。

“人民币吗?”

“不,是美元,一共一万美元,我放在一个信封里。”

“啊!你怎么带这么多现金哪!”

“不是我自己的钱,是我们团的差旅费,我昨天刚从银行提出来的现金。我真是该死啦!唉,最麻烦的是护照丢了,在国外补办手续很繁琐。”他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无精打采,显得很气馁。

“你报警了吗?”

“报警了,我刚从警察局回来。警察已经立案了,但警察说找回来的可能性极小,有可能会找到被抛弃的电脑包、个人物品和资料,而护照和现金几乎不可能找回来了。在这个会议中心里,学术报告厅的大门有保安监督,会议代表凭胸卡出入,非参会人员进不来,但会议中心的大门没有进出限制,无关人员可以自由进出大厅,盗贼会趁机混进来。遗憾的是,这个会议中心刚刚启用不久,大厅里有些地方监控录像还没有正式工作。”

“夹在两条腿之间的包怎么会被偷走呢?太不可思议啦!”

“我感觉有人撞了我一下。”

“什么样的人撞你?”

小金眼含泪水摇摇头:“我没注意。大厅里很拥挤,经常有人相互碰撞。”

看到他伤心难受的样子,我安慰他说:“既然东西已经丢了,就别太着急上火啦,说不定盗贼拿了钱后会把护照和其他资料交回来呢。”

“唉,我回去还要赔公司的钱,一年的工作算白干了。我老婆怀孕下个月就要生了,我还有房贷……”一连串泪水涌出,滴落在地上。

第二天早晨七点,我与小金和另外三人结伴从希尔顿花园酒店步行去会场。小金仍然穿着他那件醒目的天蓝色的风衣,他的双眼红肿,面孔困乏,表情疲惫。我能理解他精神上正承受着一种特殊的打击,整夜在失眠中煎熬。

希尔顿花园酒店位于第十四街的南端,与地处第十六街南端的白宫近在咫尺,出了酒店左转几十米就是华盛顿著名的弗兰克金(Frankin)公园,公园里有高低起伏的绿地、奇花异草、弯弯曲曲的小路、一排排绿色的长椅,还有茂密的树丛和参天大树。公园的西边屹立着一座美国最早的海军司令官约翰·巴里将军的铜质塑像。这个面积不大但风景十分秀美的公园早已变成流浪者的家园。白天,流浪汉们在公园里散步或安静地坐在长椅上晒着太阳;上午,他们吃着前一天从附近一家国立慈善机构领回来的食品,友善地与过往的行人打招呼,很少在公园里伸手向过往的路人要钱;下午,他们陆续离开公园开始四处讨钱;夜里,所有的长椅全被他们占领,公园成了他们的领地。

偶尔,流浪汉们会出现在电视和报纸上,成为新闻人物。有一次电视台的记者采访一群流浪汉,记者问:“你们每天都在四处讨钱,能不能说说你们每天到底需要花多少钱?”

流浪汉们伸出一只手。

记者说:“五美元,是吗?”

流浪汉点点头。

记者又问:“如果你一天要到十元钱你会存起来吗?”

其中一个流浪汉回答:“不会留到明天的,我会拿出剩下来的钱与其他流浪汉一起分享。”

记者又问:“如果你要到了一元钱,你打算做什么?”

流浪汉毫不犹豫地转身指着第十三街路边的一家麦当劳店,说:“我马上钻进那里买一杯可乐。”

“如果你要到五元钱呢?”

“那我就买一个汉堡、一杯可乐。”

从我们下榻的酒店出来,斜着穿过弗兰克金公园就是K大街,顺着K大街一直向东走就是华盛顿会议中心,我已经从这个公园中间穿过几次了,每次早晨路过流浪者的身边时,我都会听到他们的问候。

“What's up!”一个五十几岁的黑人流浪汉用俚语跟我打招呼。我手里拿着一个面包,边走边吃,落在同伴后面十几米远。

“Hi.”我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

“Come over here!”他向我招招手,示意让我过去。

“Are you talking to me?”我停下来望着他,奇怪他为什么让我过去。

“Take the coke with you.”他手里摇晃着半杯可乐,做出要送给我的动作。

“No,thanks.”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送给我饮料,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

“Bread with no coke?So sad!”他发出一种奇特的语调,作出一个好奇又同情的表情,“Here,take mine.”

“安东医生,快走啊!”小金在远处招呼我。

我明白了,原来他看到我干吃面包没有饮料,感觉我可怜,竟然同情起我来,要把他喝剩下的半瓶可乐送给我。我没有与他继续纠缠,谢绝他的善意,匆匆离去。

我在公园里走了一段弯路,不知不觉顺着第十三街穿过I大街来到了纽约大道。宽阔整洁的纽约大道,道路两边的建筑摩登时尚,斜着指向会议中心对过古老的华盛顿图书博物馆。在这条大道上,我加快了脚步,打算出其不意地抄到小金他们几个人的前面。

穿过几个街区,我在一栋窗檐装饰着布雨棚的黄色建筑物下,看见一位带着眼镜的年轻白人乞丐躺在一处窗檐下避雨,他身下铺着一大张拆开的纸盒,身边放着一个空玻璃罐,头下枕着四五本书,手里捧着一本书正专心地阅读着。乞丐还读书,我好奇地驻足观望,伸手掏出1美元扔进玻璃罐子里。他抬头看着我,目光蒙眬,面无表情,说:“Thanks.”

就在我转身打算离开时,突然,发现他读的书是医学书,《心脏病学》。我惊呆了,猜测他可能是个医学生,因为那是一本崭新的心脏病学。

我好奇地问:“You are a medical student?”

“No,I’m an engineer.”他放下手中的书本,用手扶正眼镜。他的眼神明确地流露出作为一名工程师的自豪感。他脸型细长,面色苍白,口唇有些发紫,直觉告诉我,他的心脏有些问题。

“You are reading a medical book.”工程师怎么读医学专业书呢?我感觉有点儿奇怪。

“Yes,I got it from a guy over there.”他手指着会议中心的方向,告诉我他是在那里得到这本书的。

“Why did you become a homeless?”我确实有点儿太好奇了,一名工程师怎么会变成流浪汉了呢?否则我绝不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发问。

“It’s just a different life style.”他冷冷地说完这句话,扭过头读书不再理睬我了。

是啊,生活方式多种多样,人们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我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不该问这么愚蠢、侵犯隐私的问题。我悻悻地离开他,径直朝会议中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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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4 个评论)

  • 夜夜笙歌 2015-03-30 08:58
  • 花开蝶舞 2015-03-30 10:13
    "那时美金对人民币私下交易的汇率可是1:10啊 " 。。。  啊!      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
  • wx8zjs 2015-03-30 11:10
    ky2009: "那时美金对人民币私下交易的汇率可是1:10啊 " 。。。  啊!      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
    官价1:8的时候
  • 花开蝶舞 2015-03-31 08:34
    wx8zjs: 官价1:8的时候
    Than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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