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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年 郑二

已有 12461 次阅读  2010-05-12 06:13   标签郑二 
8、

佟西言睁开眼睛看刑墨雷,刚睡醒,很迷茫,却看得刑墨雷动了色心,放肆俯身正要亲,就觉得衣服被拽了一下,然后是佟早早一声响亮的叫:“爷爷!”

刑墨雷猛的直起身,和清醒了的佟西言同时扭头看门口,佟老爷子正捧着紫砂壶站那儿呢。

刑墨雷心喊糟糕,怎么就那么没定力呢,不知道这老爷子到底看到了多少。冷静了一下,马上开口叫:“佟老师。”

“墨雷来啦。”佟老爷子点点头,对佟早早招手:“来,早早,别耽误爸爸谈事。”

佟早早蹦到爷爷身边拉爷爷的手,佟老爷子转身,又补了一句:“墨雷啊,没什么事,晚饭就在这儿吃了吧。”

“哎。”刑墨雷连忙答应。

其实他完全多虑,佟老爷子年纪大一把了,再怎么也想不到那份上去,倒是完全清醒的佟西言,明白他刚才要做什么,神情里却透出一股生疏,客气的说:“您坐。您怎么有空来?”

刑墨雷抬手重重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我这做师父的,有那么狠心吗?”

佟西言没搭腔,理了理弄乱的头发,视线落回了摊开的书上。

刑墨雷看着这脸色不对,心里清楚他还在介意住院时那场情事。可他还得装糊涂,尽管心里也不舒服,为自己一向强硬却独独对佟西言不起作用的自制力,也为了佟西言不懂事的一再挑逗。想至此,干脆也沉默了,顺手捞起边上一本书,坐旁边太师椅里一块儿看。

佟母来叫吃饭,被这埋头看书的师徒俩惊了一下,还想真是啊,怪不得儿子一直不开朗,这做师父的多正经!

刑墨雷放了书捏鼻根,看了一眼佟西言,眼神问,要不要抱?

佟西言没理会,站起来拉开凳子,一拐一拐就自己走了,刑墨雷赶紧起身扶,责怪:“逞什么能!”

“适当走走对康复好。”佟西言回答,但没有推开他。

席间气氛融洽,佟母拐着弯问长问短暗示刑墨雷,见没什么效果,直接就明说了:“墨雷啊,你看,什么时候再给西西介绍个好人家?”

“噗!”佟西言被排骨汤呛了,抽了纸巾捂嘴咳嗽。

刑墨雷呆住,心想,哦,请我来就是为这个事啊。眼瞧着佟母那充满期盼的眼神,还真就给难住了,张嘴郁答,又没话,只好:“啊……”一边眼神瞟着佟西言。

佟西言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难为情,泛着红,不悦地说:“妈,您瞎说什么。我不是说了,我忙呢,不要!”

“嘿你这孩子,你不要媳妇,我还要sun子呢!”佟母瞪了儿子一眼,转而和颜悦色对刑墨雷说:“别的都无所谓,姓格好一点就成,别是动不动就大嗓门的急姓子……”

佟西言一眼不眨看着刑墨雷的脸慢慢变颜色,突然想笑。

“咚!”佟早早砸了碗,打断了一桌大人的话题,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扫视了一圈,张嘴开始嚎:“早、早早不要后妈!哇……!”可怜,嘴巴里还有嚼了一半的牛肉。

这下可把佟母给心疼坏了,连忙澄清:“没有没有,早早乖,奶奶没有给你找后妈呀!”一边匆忙拿毛巾给孙女擦脸,抱到阳台上去好言相哄。

佟老爷子略有些尴尬,只好打哈哈招呼:“吃菜吃菜啊……”

两个当事人同时松了口气。

 一顿饭吃得失胃口,刑墨雷匆匆吃罢,清茶一杯不待喝完就起身告辞,佟母挽留无效,只好说:“西西这段时间待在家里也闷得慌,你有空就常来,就当是自己家啊。”

刑墨雷正拿外套,听这话,回头问还在饭桌上埋头吭哧的佟西言:“要不要出去散个心?”

“不……”佟西言回绝的话还没说完,手里啃了一半的排骨就被母亲毫不留情一把打掉了。

“好啊好啊,出去透透气,别老待在家里,跟坐月子似的。”佟母边说边拿热毛巾给佟西言擦脸,又一根一根把油腻的手指擦干净。佟西言没有阻止母亲的行为,他是父母亲捧手心养大的独生子,平日在单位里不见的娇惯,可以在家里随意表现,也算是满足佟母过剩的母姓。

无奈只好出门,在玄关穿外套,要换鞋子,刑墨雷说,算了就棉拖鞋吧,你也下不了地。说着弯腰要抱,佟西言惊得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刑墨雷赶紧扶住,接到对方警告的眼神,顿了几秒钟,才无奈叹气,得。抱不能抱,背总乐意了吧。于是走到前面去,马步下蹲,双手扶着膝盖,等佟西言自己爬上来。

车开出小区,佟西言隔着窗子看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突然想闻闻夜里冰凉的空气,对刑墨雷说:“开窗好吗?”

“小心感冒。”刑墨雷没有依着。

佟西言收回视线,安竞坐在后面一言不发。没两分钟,车窗开了,佟西言却还是没有动作。

刑墨雷从镜子里看了他好几眼,给自己点了根烟,接起响了好一会儿的手机:“什么事?……就一个人?……你招待吧,我不过来了……滚!……废话少说我这儿开车呢。”

佟西言静静听完,看着刑墨雷啪的一声合拢手机,往后一扬手,扔在他旁边的空位上。摆明了是不想再亲自接电话。

“想去哪?”随口问。

“随便转转吧。”随口答。

“你跟我闹什么别扭呢?”男人霸道随意的问题隐含淡淡的压迫,口吻一如平时为人师表的正经威严。

小徒弟往靠背一靠,拒绝回答。被宠惯了的那点嚣张经过这一个月的发酵渐渐显山露水。

“嚯,还真跟我来脾气啊?”镜子里一瞥,两秒钟对视,“我发现你这趟进修回来,长进了不少啊,怎么,国外不兴尊师重教这一套?”

“我怎么不尊重您了?”再说您有师父的样儿么您。后半句咽在嘴里了。

“你是没有,就是会顶嘴了,这是进步。为师高兴还来不及呢。”

话里的不悦连傻子也听得出来了。佟西言也是心里有气才长了脾气,真要是顶真的吵,他是绝对没有那个胆子的。一来是这些年的顺从成了习惯,刑墨雷对他是好,好到他吃不准他对自己容忍的度在哪里,他可不敢想象有天两个人的关系会发展成梁氏父子那样。二来,除却私下里那点事,刑墨雷在业务上对他的教导和呵护,是他无以回报的。一对一的带人,这是在教学医院都未必轮得到的好事,多少个值班是他一起陪过的,多少台手术是他手把手指导的,多少个难关是他带着他闯过的,佟西言数不清,否则两个人也不会有今天的默契。刑墨雷所有新开展的项目论文,一律都有佟西言的名字跟在后面,即使是佟西言并没有参与。甚至是他的灰色收入,佟西言虽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但他另给他立的户头,存款的积蓄一直在节节高升。他几乎像老牛护犊一样对他。

佟西言真不知道他看上他什么。刑墨雷从没有向他索取什么,仅有的那一点肉体的接触,也都是半推半就的,看得出来他其实并不那么愿意碰他,因为在他有女人的时候,他从不碰他。

所以无论怎么样,要忤逆他,佟西言不敢也从来没有想过。

冷静下来想完这一层,再开口也就没了那股别扭气了:“那您少惯我呗,要不哪天我就骑到您头上去了。”

“还就等着你呢,你要一辈子不如我,那才是给我丢脸。”

佟西言不好意思的笑,摸摸自己的腿,说:“真想回科室去,在家闷死了。”

刑墨雷咬了根烟,从观后镜里看他,似笑非笑。这个徒弟是团棉花,你觉得他没脾气,他偏偏闹你心,说他有脾气,软软呼呼的,打他都不会还手。

“哦,忘跟您打听了,林主任那事儿,怎么样了?”

刑墨雷冷哼了一声,说:“你不提我倒真就给忘了,那林文浩是什么样的人你才认识?让你上你就上?这回幸亏是他自己的事儿,要是手术有点意外,你说得清楚吗?我还就纳了闷了,跟了我这么些年,你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啊,吱都不跟我吱一声就这么上去了?!”

“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你记着,你做了什么,就等于我做了什么,你要是孝顺,就安份点,让我省心。”

“——嗯,我知道。那事儿最后怎么处理了?”

“禁一个月手术,扣一个月工资奖金。”那口气,似乎是不甘心。

佟西言没了声响,心里总不是滋味。当时也是一时好心帮忙,遇到这种事,虽然责任与自己无关,但想到这样的事故是眼睁睁看着它发生的,面对林文浩和病人,心就很难平静。如果当时自己的立场可以坚定一些,坚持等冰冻结果出来再继续手术,就不会闹成这样。

刑墨雷看他发愣,问:“怎么?觉得处理严重了?”

佟西言叹气:“不是。其实我也有责任,我应该阻止他的。”

“……那要是我,你会不会拦着?”

很突然的问题,佟西言抬头愕然看着驾驶座上的背影,回答的有些虚:“会吧……”   

 “什么叫‘会吧’,抄,你把我当神仙呢吧。我老了!总有一天会头脑发昏!”刑墨雷无奈总结,“看来你还是自己欠拿主意。”

佟西言缩缩脖子,做了个鬼脸,正好刑墨雷停车,一回头给看见了,师徒俩绷着脸对视,同时笑了。笑声里,刑墨雷抬手用拇指摸了一下佟西言的下颌,低声说:“以后,别那么做。”

佟西言脸上一热,他知道他在说什么,有那么一瞬他想反问他:为什么,你受不了了吗?

 但是看着那人微笑带起眼角几丝明显的鱼尾纹,话到底还是咽下去了。

 病假终于在劳动节以后结束,佟西言几乎是欢喜雀跃地踏入病房。加上进修的时间,他都一年半没好好上过班了。医院里高强度劳动,脑力与体力并重,上班时每天都盼着休息,一旦休息了,整个人却怎么怎么不对劲,习惯了压力,习惯了被期待,习惯了自我实现,习惯了忙碌得像个陀螺,于是只能自嘲是劳碌命。

外科室的同事碰面,纷纷都赞,佟医生气色不错啊。

佟西言赧然,为了强身健骨,又不能动,只好补,一个多月的病假,他胖了十来斤。

早交班没有意外发生,刑墨雷难得好心情没有发难,科室气氛也因此轻松了一些,查房结束了,一帮小医生开化验单换药写病程各忙各的,佟西言系统的了解了自己组里的几个病人,翻着前面的病程,修改医嘱,快速做完了,抬头看时间,正准备上手术室,被新分配来的轮转医生拦住了去路。组里的一个癌症晚期病人,家属已经放弃了治疗,单纯留在医院病房里尽最后一点孝道。这是常有的事。既然是病人,医嘱病程都应该有,轮转医生还没有执业医师证,请佟西言帮忙在病历上补签名。

佟西言边签边随口问:“病人状况还好吗?”

小医生说:“不太好,家属想拖过这个礼拜,等出国的几个小孩都到齐送终,可是还是要看他自己的运气。”

佟西言点了个头,经过那间病房,特意敲门进去,简单安慰了家属。

到手术室晚了些,受了梁悦几声的埋怨,只好道歉。自从那天在病房拒绝他后,这一个多月来还是第一次碰头,梁悦的态度明显冷淡,佟西言只当他是小孩子,事实上估计全院上下都当他是小孩子,还是个动不得的小太子。

刑墨雷难得早到,背负着手立在一边看病人的CT片子,佟西言过去一道看。这是个贲门癌病人。

“撑得住吗?”刑墨雷的问话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佟西言点了个头:“嗯。”

“那好,等会儿你站右边。”

佟西言惊讶:“我……”

“现在还来得及去上个厕所。”

刑墨雷的眼底有笑意,即使是那么一瞬,佟西言也感受到了,突然的考验有微量恶作剧的成分,他看向刑墨雷的眼神里带着自己都不自觉的抗义和紧张。

洗手,穿手术衣,戴手套,再次洗手,程序完毕,佟西言在众目睽睽下走到主刀位站好,试了试吸引器和电刀都正常,与师父对视。

做师父的没有一点犹豫,握起徒弟的手,稳稳下刀,手术有条不紊进行。

“按自己想的去做。有我呢。”刑墨雷低低说,接过一根一号线熟练的结扎断离的血管,握着拉钩的头部,换了个位置,另一头交给三助,抬起眼皮正好看到佟西言微微颤动的两排整齐睫毛。

一旁的二助机灵的剪线,又递上一根扎另一头。

师徒俩同时抬头交换了眼神,继续手术,完全不需要语言。

佟西言稳定心神,再加上一助刑大主任主动又默契的配合,渐渐进入状态。

一场手术持续三个半个小时。顺利结束。

佟西言关腹时抬头才发现参观的人站了一圈,刑墨雷早已在他处理完重点以后下台走人了,一助的位置有三助代替。

巡回护士在一边体贴的问:“您需要椅子吗?”

佟西言扭头让她帮忙擦掉帽子边缘的汗,说:“不用。谢谢。病房刚才的电话说什么?”

“您组里的病人有点事,刑主任已经上去处理了。”

佟西言在口罩下面微微笑了笑,扭头看麻醉台上熟练抄作麻醉机的梁悦,想跟他说两句,手术的顺利进行,梁悦的麻醉帮了很大的忙。

但是梁悦看他的眼神冷冰冰,实在让他开不了口。

下班之前他没能再见到刑墨雷,院办有主任会议,而且可能持续到六点左右。

去停车场拿车,看到梁宰平的车里坐着的梁悦,安静翻着一本很厚的书,他过去敲车窗。

梁悦透过玻璃看他,慢慢摇下车窗。

“你……”佟西言好脾气的陪笑。

梁悦一言不发,玻璃弹珠一样乌黑透亮的瞳仁嵌在白的发蓝的眼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佟西言知道梁悦发狠起来是很难伺候的一个人,不然不会连梁宰平都觉得头痛。

“今天的麻醉,谢谢你了。”

“不需要。这是我的工作。”

“呃……我想请你吃饭,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

这哪里是请人吃饭,求人办事也不用这样低声下气。

梁悦垂下眼睑沉默了一下,“啪”的一声把书合上,开门下车,说:“吃什么?”

“吃粤菜好吗?”

“日本料理。”梁悦板着脸走到他前面去了。

佟西言还是第一次吃日本料理,只觉得小包厢环境很适合聊些心里话,点些什么菜,都是梁悦决定了。

中间梁悦接了一次电话,态度有些散漫,说是在外面和同事吃饭,对方也许是问哪个同事,梁悦不耐烦了,说你有完没完要不要一起来啊?

从这对话里,佟西言可以判断得出对方是梁宰平。外人确实难理解为什么单亲家庭出生的梁悦会对自己的抚养人如此无礼,但实际上,依佟西言的看来,那或许只是梁悦撒娇的方式而已。

挂了电话,菜已上齐,佟西言不知道该怎么下筷。正中间一道生鱼片拼盘,旁边是一盘生蚝,一盘芥末海带,一盘生鲑鱼片沙拉,一盘冷豆腐。一道道看似美观的却也只适合观赏的小碟配小菜,再搭着这清冷的环境和中规中矩的坐姿,佟西言开始怀疑,今天这顿晚饭到底它算不算是一顿饭。

总算上来一盘寿司卷,正要下筷,梁悦一边倒酒一边闲闲开口:“这是生三文鱼片寿司。”

筷子在半空中顿了两秒,佟西言义无反顾的夹了一个塞进嘴里,口感还不算太坏,可喝了那一小杯酒,差点没当场下泪。吃惯了江浙沪甜食的他,一时间实在是接受不了,太刺激了,太辣了。

“你常来吃?”佟西言忍不住乍舌头。

梁悦意义不明的勾了勾淡色的嘴唇,镇定的夹了一筷子海带蘸芥末,说:“你觉得梁宰平会允许吗?”

佟西言说公道话:“院长也是为了你的身体。”

“他不过是习惯摆布别人的人生。”

听着口气,父子俩又闹矛盾了这是?佟西言小心翼翼夹冷豆腐,问:“跟你父亲吵架了?”

“嗯。”

“为什么?能说说吗?”

“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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