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0 日,桑兰跨国索赔官司有了新进展,纽约南区联邦法庭桑兰案主审法官驳回了被告莫虎律师提出的对桑兰进行“滥诉”惩罚的要求,撤销桑兰对莫虎的所有指控,但保留了两项针对刘国生、谢晓虹的指控。桑兰案将进入双方取证阶段。
这一年来,桑兰因这场状告“恩人”天价索赔的官司,瞬间从“天使”堕入凡间,甚至深陷“忘恩负义”的泥潭。
从小自少体校、省队到国家体操队,17年的成长过程中几乎与社会没有接触,也没有正规地进行文化学习,自受伤后懵懂桑兰被迫自立,面对这些对于她尚茫然无知的一切。她的认知更多来自周遭人对其的影响,言过其实的褒奖还是浮华应景的荣誉,情感还是干戈,感恩还是仇恨,她需要迅速完成心智的自我成长。显然这一切于她仍然过于复杂和难以解决。
因为孱弱所以努力自我保护。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披上盔甲,拿起武器,尽可能获得利益。
伤者桑兰
桑兰受伤后14年中的绝大多数时间,是“微笑天使”。从第12年开始,略板起面孔的桑兰开始将人们记忆中的形象颠覆。而一年前的一场“讨说法”的巨额索赔跨国官司,使她与自己曾经的“恩人”们彻底翻脸。变化翻天覆地,何以至此?桑兰是背叛、忘恩负义,还是突然醒悟
本刊记者/马多思(发自北京、宁波)
文/张蕾
“我知道这消息了,唉,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5月的一天,刚刚雨后的宁波天气凉爽。坐在轮椅上的桑兰一边用手掌掌根翻看着写字台上的一本《蒋介石传》,一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神态平和。“我喜欢我的经纪人黄健的说法,就是这仅仅是经过击鼓鸣冤后,法官开始升堂审案了。”
桑兰所说的“普通事情”,是自去年4月28日起她打的天价索赔跨国官司的最新进展。一年前,这起状告美国时代华纳公司、美国体操协会、 TIG(保险公司)名下的两家保险机构、一家名为RIVERSTONE的保险代理公司、友好运动会创始人前时代华纳副董事长特德·特纳以及其受伤后在美监护人刘国生、谢晓虹夫妇等8人高达21亿美元的官司一经报道,让很多人意外,昔日乐观坚强的“微笑天使”突然成了“狮子大张口”“忘恩负义”的“恶人”。
历经一年,这起复杂多头的官司,几经修改、周折、更换律师、口水骂仗,终于在北京时间5月10日,纽约南区联邦法庭给出了桑兰案的决定,即主审法官桑德驳回了被告莫虎律师提出的对桑兰进行“滥诉”惩罚的要求,并撤销桑兰对莫虎的所有指控,但保留了两项针对刘国生、谢晓虹的指控,即对刘谢夫妇“诽谤”和“侵犯隐私”的指控保留。也就是说,除上述2项之外,桑兰原提出的十余项指控(包括桑兰诉“性侵”及侵吞桑兰的“友好运动会基金”等),全部被“建议撤销”。至此,喧闹一年有余的桑兰索赔案将正式进入双方取证阶段。
黄健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尚能保留两项,是桑黄两人的胜利,这也是当初他们前任律师海明“广种薄收”的策略。
桑兰的维权官司
5月10日,《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刚到宁波,桑兰的男友兼经纪人黄健即发来短信,“最新消息,老法官发布命令不支持被告惩罚桑兰,桑案正式成立。明天我把法官命令发给你。”1分钟前,他刚刚接到新聘用的律师徐晓冰的电话,获知这一消息。
虽然在第一时间就告知了案情“新进展”,但碰面后,黄健却对记者表示,“这是个微不足道的情况,”他说,“形象地说,就是桑兰从原先只能在衙门口击鼓鸣冤,现在可以进入到大堂,等法官升堂审案了。”
5月5日,黄健陪同桑兰回到老家浙江宁波,应朋友之邀参加了一个青年台球比赛的颁奖仪式,顺便看望父母、散心。在经历接连不断的风波之后,出现在现场的桑兰看起来有些消瘦,不过她的心情不错,一些粉丝要求合影拍照,她都微笑满足。
上一次他们回宁波是2011年的春节。之后,桑兰和男友黄健一直陷在负面报道和争议之中。这次回到宁波,两个人日子过得平静开心,白天桑兰陪着父母上上网,黄健天天去钓鱼,桑兰偶尔陪着一块去,坐在自己特制的轮椅上看书看风景,晚上就和朋友们一起聚餐,两人一起玩闹,很高兴。
自去年对包括自己曾经的监护人刘国生谢晓红夫妇在内的一众人提起诉讼后,社会上对桑兰索赔18亿美元(后增加到21亿)及状告“恩人”一事有不同认识,甚至有网民在网上对桑兰进行谩骂。桑兰在微博上为自己辩护说了自己为什么以前没告状的原因:这是个复杂的个人维权案。17岁时我很小,不会独立思考,今天律师调查结果出来后,我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怎么这么傻。”
据新华社驻纽约报道员李大玖查证,虽然桑兰索赔案第一次诉状提起的被告达8名,但是起诉书中的大幅文字确实都是指向刘国生和谢晓红的。起诉书的 “事实陈述”部分一共有22段,其中的11段涉及刘谢二人和中国体操协会(中国体操协会并非被告)。涉及其他被告的仅有5段,另有6段属一般性陈述。
2011年5月13日,桑兰的前任律师海明向美国联邦法院递交第二次诉讼申请,控告项目已由第一次提交诉讼申请的18项增至21项,并增加了 17名被告。其中第一个核心被告人物就是谢晓虹夫妇的律师莫虎;还有一个核心被告人物就是谢晓虹的儿子薛伟森,状告依据是之前提出的性侵案件。
“性侵”内容的增加激发了各种猜测甚至对桑兰的诋毁,让桑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在随后的发布会上,桑兰对媒体表示自己“活着很累”。
桑兰的这起跨国维权案并没有引起美国主流媒体圈的过多关注,但是却在当地华人圈和国内引起很大轰动。除了新闻界,法律界的人士也纷纷在媒体发表自己的看法。一些媒体报道中采访到的美国当地华人律师因为倾向于被告会赢,报道在客观上产生了对桑兰的不利影响,桑兰不再接受采访。
2011年6月桑兰和黄健赴纽约出席了此次官司预审。
据黄健回忆称,7月11日,桑兰前任律师海明支开了黄健,单独带着英语不好的桑兰与被列为被告的美国体操协会以及三家保险公司进行闭门协商,最终“达成和解”,双方签署了“和解协议”,承认1998年美国友好运动会上桑兰的受伤非个人失误,保险公司理赔的1000万美元报销范围中增加中国部分医疗费用。而在此前,桑兰在中国的医疗费用不在报销范围内。
黄健在得知“和解协议”后非常生气,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他认为本该有更好的结果,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保险公司曾向他提议过一次性70万美元买断(桑兰伤后14年来,只报销了30万美元),但黄健没有答应。
这样,桑兰诉讼案的被告只剩下刘国生、谢晓红夫妇及其代理律师莫虎等华人。7月13日,莫虎向法庭提交动议,请求法官依据美国联邦民事诉讼规则来惩罚桑兰和海明,要求他们支付被告律师的律师费和所有因为应诉而引发出来的费用。这也就是后来媒体常提到的R-11。
这只是这起官司派生出繁杂纷乱各方纠缠的开始。
诉状递交后,桑兰经纪人黄健和刘国生、谢晓虹夫妇之间的网上“口水仗”就开始无休止。黄健认为,刘国生、谢晓虹没有很好履行监护人的义务,并在担当监护人过程中,存在不当得利、侵犯隐私等行为。而刘国生、谢晓虹则反唇相讥,称桑兰“忘恩负义”。
“虽然他们仍然是我非常尊敬的人,但感情归感情,法律归法律,法不容情。我必须维护自己的权利。”桑兰如此对媒体表明。
2011年8月,原先答应免费为桑兰打官司的律师海明出人意料地开始向桑兰讨要律师费,理由是他被骗了,“以为桑兰在国内收入很低,其实桑兰收入足够支付律师费”。海明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如果桑兰把这次美国维权得到的部分收益交给希望工程,他就不收费。而且除了律师费,他还要为桑兰打官司期间垫付的一些其他费用。黄健则回应说,不是不给律师费,但是你必须有花费的账目,不能随便要。
8月底,讨要律师费未果,海明将桑兰告上法庭。直到目前该案还未有明确判决。
自从和海明闹翻后,桑兰又聘请了美籍华人律师徐晓冰和一位经验丰富的犹太律师。徐晓冰接手针对刘谢夫妇等人的案件,而犹太律师则被请来应对海明。
与海明的高调有天壤之别的是,徐晓冰和犹太律师都再三叮嘱黄健和桑兰不要接受媒体采访,自己也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极个别可以采访的媒体,也都被要求不谈官司,只谈生活。
新的律师,新一轮的官司准备,事情在波折中继续。
2012年3月,因害怕被莫虎律师提出的R-11的惩罚,海明向莫虎和刘谢夫妇道歉,并赔偿5000美金。刘谢夫妇在博客中表示原谅海明。但是海明又说,道歉信并不是自己写的,是莫虎和刘谢夫妇提供给他的,他只不过是签字。
海明的“道歉”,让桑兰陷入了更大的被动。她承认,自从打官司的事情被外界关注后,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光是我自己,我身边的人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桑兰说,“但既然都这样了,我必须坚持走下去,才不会让这些人白白地受到伤害。”
一年间,黄健和桑兰遇到了没有想到的舆论压力,贴吧、博客里充满了“桑黑”。咒骂的内容主要集中在批评桑兰“忘恩负义”,是“农夫与蛇”的现代版��更有的网民开始用侮辱性语言对其进行人身攻击,还用修图软件将丑化了桑兰的图片发在网上。
“到现在都一年多了”桑兰经纪人黄健感慨地说,“不管是三年五年,我们都会坚持打下去,豁出我在海淀区这套房子了。”黄健所说的这套房子三室两厅,市场估价约350万元。但是他担心地说,可在他告的这些人和机构眼里,350万人民币可实在是个小数字,如果有必要,别说350万,甚至3亿5千万他们都能出得起。
法庭在5月10日公布法官命令后,刘谢夫妇在自己的博客里表示,虽然结果不是很如意,但是相信自己一方一定取得胜利。并表示“这场官司也许要打5年或10年(包括反诉)。我们将奉陪到底,绝不退让”。
曾经的恩人
桑兰这一年的跨国维权官司,最令人感到突兀和不解的,是把自己当初的“恩人”刘国生谢晓虹夫妇也作为被告,而且是主要被告。刘谢夫妇也多次在各种场合表达了不解,并指责桑兰是“忘恩负义”,认为自己家人对桑兰是“只有付出,没有索取”。
1998年7月22日,桑兰在第四届美国友好运动会的一次跳马练习中不慎受伤,造成颈椎骨折,胸部以下高位截瘫。桑兰记得,自己摔伤后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有人撤垫子,不怪我!”但是国内大多数报道引用了当时中国体操队领队赵郁馨的叙述,即桑兰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还能练吗?”
自1999年起,桑兰多次公开声称,当她助跑加速,在达到最大速度时发现,有一名外国教练探身,准备拉动地上的垫子,她受到干扰,才导致瞬间犹豫、注意力分散,最终动作变形。
中国代表团迅速召开新闻发布会,基本认定受伤事件是桑兰的“意外”,并未提及任何干扰或环境不安全因素。更多的是,中国代表团“感谢美国朋友对桑兰的关心与照料”以及“中国选手将继续认真投入比赛”。
比赛结束后要回国,中国体操队把桑兰委托给了美籍华人刘国生谢晓红夫妇,同时让桑兰父母也赶到美国去照料。刘谢夫妇懂英语,公司曾是中国女子体操队的主要赞助商,谢晓虹担任过中国体操协会副主席,刘国生也曾担任过中国游泳协会副主席。把桑兰委托给他们实在是一稳妥的方式。
刚历经了人生最悲惨的际遇,却诡异地带给桑兰一段最风光快乐的幸福时光。
刘谢夫妇在美国的豪宅大而漂亮,不仅是桑兰,连见多识广的新华社记者杨明前往采访时都曾被这座豪宅的气魄所震惊。
那时,桑兰对刘谢夫妇的感情是充满感激,同时又很敬畏,甚至害怕。桑兰的父母曾对桑兰说,在美国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幸亏有刘谢夫妇的帮助,他们就是恩人。直到今天,桑兰父母仍然对桑兰诉刘谢夫妇的官司不是很支持。
但是,从桑兰和黄健的一些回忆可以看出,从桑兰住进刘谢夫妇的豪宅养伤开始,就埋下了最终反目的种子。如今桑兰的回忆里,更多的是“被控制”。
桑兰说,有一年《华尔街日报》通过采访得知她在北京暂住的地方条件太简陋,报道称桑兰不该得到这样的“照顾”。结果谢晓虹打来电话 “教训”桑兰,“你怎么不如实说啊,我们都对你照顾得很好,国外媒体怎么瞎报道。”并让桑兰去指责这个记者。
受伤三个月后桑兰从美国医院出院,和母亲住在谢宅养伤近7个月。那段时间里,“他们都不让我们出门,理由是外面乱,危险。有次我母亲心疼我吃饭不好,鼓足勇气去唐人街买吃的,回来被谢阿姨一顿数落,说‘你怎么能随便出去?’”
当时浙江同乡会也提出来,要一起帮助和照管桑兰,但刘谢夫妇不让。“很多人都抢着帮我,但谢晓虹给我灌输的永远都是:他们要骗你。”
桑兰对媒体回忆,在美国期间,桑兰更多的由母亲照料,但是谢晓虹总是训斥桑兰母亲笨手笨脚,桑兰不懂事,也跟着训斥妈妈,一天晚上,桑兰母亲找到一瓶国内带来的药酒一口饮下,昏昏沉沉的她开始用头撞墙,后来被人发现才阻止了她,桑兰哭着对母亲说:妈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1999年,桑兰和母亲本想留在美国继续康复治疗,毕竟论条件和技术,国内对截瘫患者的治疗是远不如美国的。新华社记者杨明曾经到谢晓虹家采访桑兰,问桑兰想不想家。谢晓虹母亲对杨明说:“她想什么家?回国能有这么好的条件吗?”
“按照桑兰当时在美国的受关注程度,留在美国并不是难事。”桑兰后来的男友兼经纪人黄健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那时美国加州大学还给予桑兰全奖,让桑兰去读书。但是1999年5月刘谢夫妇和桑兰母女谈话,告诉她俩必须回国,理由是她俩不懂英语,钱也不多。加州大学的读书机会也只能推掉。
1999年6月,桑兰无奈回国。
“忘恩负义”还是“法不容情”?
2000年1月,在曾经的队友莫慧兰的介绍下,黄健第一次和桑兰相识。黄健身高大约1米78,消瘦帅气,当时是球星李玮峰的经纪人,收入颇高。黄健清晰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买了花,中午一起吃了饭,还有桑兰的父亲。我看到的她,就跟电视里见的一样,很开朗,那时她手上绑绷带,自己用勺子吃饭,觉得小姑娘挺不容易的。朋友们都说让我多帮帮她,毕竟桑兰受伤后一些实际问题会接踵而来。”认识桑兰后一年,黄健开始正式接手桑兰的经纪人工作。“就是觉得她很迷茫,也很弱。”黄健回忆起还处于治疗阶段的桑兰,有些微微胖,更多的是对生活感到无助。
与从小就在体操队封闭集训、头脑简单的桑兰不同,黄健是击剑运动员出身,曾经进入北京队。需要斗智斗勇的击剑运动,加上多年足球经纪人到世界各地出差的经历,让黄健思考问题时比桑兰深入许多,也复杂得多。在当上桑兰的经纪人后,黄健帮助桑兰对一些问题进行了分析,他认为:刘谢当初照顾桑兰并非如自己宣称的那样“无私”,而很大程度上是利用桑兰“炒作自己”。他举证说:“当时很多政要、名人都去看望桑兰,可以看当时的照片,很多照片上都少不了谢晓虹。”
黄健还发现,美国时代华纳当年主办友好运动会时,只给运动员上了医疗护理保险,没给运动员上意外险,这不符合国外的法律。“如果上了意外险,桑兰就会得到赔偿。”还有就是桑兰受伤时身旁明明有CNN的摄像机,应该会有桑兰受伤时的录像带,就可以看出当时现场是不是有人撤垫子。
其实早在桑兰刚受伤时,桑兰的家人也想查找到底有没有现场录像。桑兰说,谢晓虹说去过CNN要受伤现场的录像带,但CNN不给。“然后她就说,你也没录像带,不要乱说。”
1998年桑兰还在美国谢宅养伤的时候,刘谢夫妇飞到北京,和中国体操协会一起通报了桑兰在美国的情况。黄健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当时刘谢以中国体操协会委托的桑兰在美国的监护人身份出席发布会,并在发布会上将桑兰受伤的原因归咎于“完全是个人失误”。
桑兰和黄健回忆说,保险公司方面一直是谢晓虹联系,桑兰一直没有医生的联系方式。由于每次托谢晓虹带药,她都要埋怨,“我自己也不好意思,所以尽量少麻烦她。后来有朋友去美国,也会托其他朋友买些保健品方面的东西。”桑兰说。
桑兰委托谢晓虹带的药有很多种,有的是用来控制膀胱的,有的是用来软便的,还有的是神经药,这些药对于高位截瘫者都是时刻不能少的。
到了2008年,他们的关系至少在公开场合是融洽的。7月,桑兰赴美国复查,回北京前,刘谢夫妇在纽约上州的住宅里为桑兰举行了“告别派对”,桑兰为谢晓虹夫妇带来了两件礼物,一是北京奥运开幕式的两张门票,另一件礼物是桑兰在雅典奥运会上所得的火炬。在派对上,“桑兰基金”管理人刘国生当场宣布,将“桑兰基金”账户内的所有存款全部汇入桑兰在中国北京的个人账户,今后该基金将由桑兰本人全权掌管。
“桑兰基金”于1998年9月在纽约正式注册成立,账户设在纽约国宝银行。是由美国查扬律师发起成立以桑兰为唯一受益人的“桑兰基金”,并由纽约WOLF 、BLOCK等多家律师事务所联合提供免费法律服务。
可桑兰发现,原先的17万美元只剩下14万美元。刘国生解释,其中3万美元用于桑兰和母亲回国机票和在北京洋桥租的房子的装修。听到这些,桑兰心里有些不快,因为她记得刘伯伯(刘国生)曾告诉她,机票钱是由他本人出的。而他也没有把桑兰基金的明细账交给桑兰。
黄健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桑兰与刘谢的主要问题是“谢晓虹夫妇严格控制桑兰的活动,不许她自由地和媒体接触。此外,谢晓虹夫妇还未经同意,擅自在其经营的生意中使用桑兰的姓名和肖像,并用于广告和出版物;还非法刊登桑兰及其男友的私人信件、其私人家庭照片和其他隐私。桑兰想接拍一个酬劳很高的平安保险的广告,都被谢晓虹给否决了”。
黄健最不能接受的是,刘谢夫妇当年以“没有录像带这个重要证据”为由,没有起诉友好运动会主办方,“没有尽到监护人的职责”。他说:“在美国,未必有充分的证据才能指控,缺乏证据也可以打官司,也有可能得到相应赔偿或补偿。现在很多东西都过了诉讼期限,我们再去打官司就难了。”
《中国新闻周刊》电邮联系到刘谢夫妇,对于桑兰起诉自己,作为桑兰曾经的监护人,刘国生、谢晓虹夫妇表示十分失望,他们向记者提供了当初写下的对应此事的博客内容。他们表示:自从海明律师代表桑兰起诉我们以来,给我们全家造成重大压力,对我们的正常生活造成严重干扰,对我们的声誉造成极大破坏。我们从1998年8月到1999年5月,曾经在纽约接待桑兰一家三口约10个月(桑兰爸提前回国),又在其后的9年内不断对她提供经济和医药方面的援助,直到2008年奥运会前夕为止(医药援助至今没有停止)。一年前起,我们已经获悉她要起诉CNN,我们支持她的“维权”要求,甚至协助她寻找律师,但是完全没有料到,他们的真实企图是要起诉我们这两个曾经呕心沥血救助过她的人。
可黄健并不认可刘国生所说的。黄健认为当年刘国生夫妇在经济上实际并没有给桑兰太多的援助,当年桑兰在美国治疗的医药费基本都是由美国当地的TIG保险公司负责,并不像刘国生夫妇接受媒体采访时所说的“由他们夫妇提供长期医药援助”。
直到2011年3月,黄健和海明律师在网上“碰面”了,让桑兰与刘谢夫妇的“恩怨”上升到了法律层面。
黄健的陈述是,当初要打官司时,律师海明通过邮件毛遂自荐找到他。但是海明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我今年3月底才第一次接触黄健。他在美国中文网上给我的博客留言,不同意我的博文,我们还在网上对吵了一架。我起初也不看好桑兰索赔案,因为已经过了13年了,但是,黄健说服了我。”
在寻找律师的同时,黄健给刘谢夫妇发了一封邮件,透露了自己想到美国维权的想法。刘谢回邮件说:如果要找好律师,必须把案情写成资料,供律师评估。
2011年4月7日,刘国生在知晓桑兰将聘海明打官司后发博文辩白说:海明律师说桑兰冤就冤在当年没有聘请律师索赔,错过了两年的起诉期。海明律师要追究当年是谁耽误了桑兰的索赔机会,矛头似乎对准了当年那些帮助过桑兰的人。桑兰受伤后,有几位律师主动出头帮助桑兰,免费为桑兰建立“基金”,为桑兰筹款。此后10年内,也没有听说任何人建议应该起诉索赔��
4月9日,刘国生在博客里进一步解释:当时我们不是没考虑起诉CNN,但是苦于没有证据,桑兰一口承认是自己动作失误,直到离开纽约回国前,才出现新的说法。我们曾写函要求CNN提供现场录像,被拒绝。
让刘谢夫妇没有想到的是,4月28日海明将5家机构和3名个人起诉到美国纽约南区联邦地方法院。海明称,作为监护人,他们没有很好履行应尽的责任,当年桑兰只有17岁,还不到法定提起诉讼的年龄,但作为监护人应该替她去争取权益。
此时,刘谢夫妇与桑兰黄健彻底反目。桑兰之前正面阳光的形象也从此“蒙尘”。
天堂到地狱
每次接受采访时,桑兰都很在乎自己的形象,一定要画完妆才能拍照。由于手没有知觉,桑兰完全靠牙和嘴,她把粉刷、眉笔放到两个手掌根上紧紧夹住,然后费力地抬起双臂来描画。放下这些工具时,桑兰很难做到轻放,在离桌面还一尺的地方,她就会“啪嗒”一声把这些东西扔到桌子上,似乎在跟谁在制气。
如果记者在她化妆没完成前抢拍了几张,桑兰会说“哈,我知道你们记者,总拍别人状态不好、样子不好的时候,然后发在网上——哇,你看她多丑”,桑兰张大嘴做了一个被偷拍的怪样子。
桑兰爱美,喜欢定期到住处附近的朋友介绍的一家美发厅去做头发,也喜欢逛商场,只是逛得少。她经常上网,打字时就用两个手柄模样的工具,套在双手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慢慢敲。“我也爱听音乐,也爱看电影,但是平时最喜欢的是看电视。”
桑兰回忆起1998年7月以前的自己,作为国家队队员,衣食住行已经完全被国家“承包”,只专心练好体操就行了,“那时真省心,啥都不用多想。每天全封闭训练,特别单纯。”桑兰记得,进入国家队那一天是1993年12月17日——这个日期她至今可以脱口而出, “在省队时听说国家队训练强度大,说实话也挺矛盾。不过当时周围每个人进国家队的信念都特别强,觉得穿的衣服都顶着国家两个字,特光荣。”
第一次参加全国锦标赛,桑兰开始崭露头脚,取得了跳马第三名。随后两年,她依旧保持了上佳表现,成绩逐年进步,第二年在全国锦标赛中取得第二名,第三年拿到了全国冠军。
直到1998年7月的友好运动会。
平时,一个特制的轮椅将她的整个后背和腰固定住,然后用安全带绑起来。否则,她很快就会从椅子上滑下去。桑兰说话时喜欢打手势,但和一般人不同,由于持续的肌肉萎缩,她的小臂和小腿都非常细,一动小臂,手就会软软地甩动,像是在挥舞。
吃饭时她双臂伏在桌上,吃饭速度不快,饭量也不大,但喜欢吃肉。黄健说,有时桑兰饿极了饭量也大,上次还一顿吃了两肉夹馍。她最喜欢吃的还是家乡的醉蟹。餐桌上,桑兰总是大声和朋友们用宁波话聊天。
1999年,中国的运动员还没有办意外保险,伤后回国的桑兰最早拿到的一笔钱,还是国家按照“公伤”补助的40万元人民币。桑兰说:“国家体育总局给了20万,浙江体育局20万。”从此桑兰正式从体操队退役,离开了大包干的国家队。
浙江体育局从1999年开始每月发给桑兰工资1000余元,目前已经增长到每月1600元,另有600元的保姆费。
桑兰知道,生活从此主要要靠自己了。
刘谢夫妇这时管理着桑兰基金,总共17万美元,都是美国华人捐献的。桑兰每月可以从桑兰基金里得到500美金的花销。2002年刘谢夫妇还帮助桑兰联系到了星空卫视的主持人工作,桑兰为此能得到每月3万元左右工资。
谈到桑兰的待遇,浙江省体育局李云林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桑兰的待遇级别不是什么现有政策规定的,是局里定下的。是针对桑兰的特殊政策,不是谁都有这个待遇的。桑兰毕竟伤的那么重,都已经从国家体操队退役了,不能再从我们这里‘退役’,不能把她彻底推向社会。但是她的工资级别又不能按照身体健康的运动员的级别定,我们是尽力帮她做一些事情。”桑兰伤后,浙江籍运动员均可以享受到3份保险,一是国家体育总局委托中华全国体育基金会提供的“伤残保险”,还有浙江省体育局为运动员购买的伤残保险及运动员参赛组委会提供的意外伤害保险。
到2008年,星空卫视因为桑兰的节目已经结束,和桑兰解约,桑兰从此不再有高工资的工作。
2005年,曾经有一份100万的广告合同摆在桑兰和她的经纪人黄健面前,但同样的客户,给另外一名著名运动员的钱是这个的10倍。经纪人黄健感觉不公平,拒绝了。“我现在很后悔,这么多钱能请多少年的保姆!”黄健说。
黄健觉得,桑兰被人称作“微笑天使”, 也许和桑兰最契合的是跟笑容有关的商品。可14年过去了,依然没有牙膏或者口香糖之类的广告找上门来。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有。黄健说,“她不能这么一直傻笑下去吧,难道50岁的时候要被称作‘微笑天使姥姥’?”
一件突然发生的危险事件,让黄健和桑兰终于下定了去美国维权打官司的决心,也让桑兰从此成为一个争议颇多的人物,一位“麻烦制造者”。
这是2009年的一天,就在“保姆门”事件不久,桑兰家里因欠费停电。黄健出门去买电,所有人都不在家。桑兰在黑暗里等了两个小时,还不见黄健回来,就给黄健打电话,打了很久没打通。桑兰突然觉得,难道自己就真的动不了了吗,以前自己可是个运动健将。她用还有知觉的双臂把自己的身体往床下一点一点推,她无法控制地从床上摔了下来。周围一片漆黑,她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上,外面遥远的商场闪着光,映照了她的恐惧,“我很害怕,很希望有人来救我”。
那天她从卧室爬到客厅,喊“救命”,但是没人搭理。桑兰又爬回卧室,把被子从床上拽下来裹在身上。直到黄健回来,才从地上“救”起她。
“我一进家门,看到地上遗落的床单,还以为是遇到窃贼了。”黄健说,“等看到躺在地板上的桑兰,用被子紧紧裹在身上,我的眼泪‘唰’一下流了下来。”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黄健眼圈还是红了,眼泪差一点掉下来。“我当时想,等桑兰父母不在了,我老了,谁来管桑兰呢?我必须让桑兰的积蓄能请得起护士和保姆。”
那天以后,桑兰说她更深刻地理解到,如果自己不坚强勇敢地积极生活,“生活就停止下来了,就随我而去了。”桑兰说,因为手指不能动,她没法给自己导尿,“如果我像刘岩那样,手指能动,上身没问题,我一定不会请保姆,也不会麻烦别人,我可以自己导尿、做饭。”
14年来,桑兰没有一天离开过别人的照顾,开始是刘谢夫妇和父母,后来是黄健和保姆。“离开人无法导尿,我的膀胱和血压就会急剧升高,随时就有死亡的可能。”对桑兰来说,活着,仍然是最大的意义。
黄健在海淀区的家里有两棵高大的植物,名字是“幸福树”。黄健爱叨念,“等桑兰50岁了,我已经是老头,那时候她怎么办?”这是他死命要打这场官司的根本原因。
天使的背叛
桑兰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十多年前,1999年1月,在纽约时代广场,纽约市长朱利安尼邀请她为帝国大厦主持点灯仪式。“当时我选择了红和黄,这是中国国旗的颜色。”美国副总统戈尔夫妇致函桑兰称,她正面临的困难使整个美国感到忧虑,而她的勇气和品格却使美国人民深受鼓舞。
“我当年见过的场面,比现在的大多了,很多人一辈子也不会遇见。”桑兰至今想起仍然很留恋那段美好时光。她还收到过克林顿、戈尔、萨马兰奇等人的慰问信;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钱其琛、朱基总理夫人劳安和中国驻美大使李肇星等政要也前往看望;她还见到了她的偶像、美国娱乐红星莱奥纳多、席琳·迪翁。美国《人物》杂志评选她为1998年度英雄,著名电视栏目《20/20》播放了桑兰专题片,这是继邓小平之后第二个出现于该栏目的中国新闻人物��
在之后的12年里,媒体报道中的桑兰都是如下“微笑天使”的形象:每天需要战胜不能活动的手指、80%没有知觉的身体、逐渐萎缩的小腿肌肉��尽管如此,她并不习惯在公众面前流泪。提到这个名字,人们留下最多印象的,永远是阳光灿烂的笑容,果敢坚强的神情。
桑兰受伤后,国家体育总局曾下文件要求各运动队必须给运动员买意外保险。桑兰随后又先后发起成立中国运动员基金、奥运之星保障基金,她希望有更多的人来帮助那些退役后面临生活问题的运动员们。
2007年桑兰与刘翔、邓亚萍等体育明星受聘为中华全国体育基金会首批公益形象大使。桑兰那时经常与青少年基金会合作。汶川地震后,桑兰跟着青少年基金会跑到灾区慰问灾区的儿童,又以金鹰国际慈济基金会亲善大使的身份参加金鹰国际“慈善心,互助情”公益捐赠活动��
但2009年后,经过“轮椅门”“保姆门”“微博门”等一系列事件,桑兰“微笑天使”的形象开始在部分公众心中打了折扣。
2008年11月,桑兰一行乘机抵达北京。在飞机起飞前桑兰就向机组提出,降落后下飞机要使用自己特制的轮椅。但是在飞机降落后,桑兰等到的仍是机场提供的普通轮椅。高位截瘫的桑兰认为,坐上这种普通轮椅会很轻易地造成滑下甚至摔倒,因此她在40分钟后等到了自己的轮椅方才下了飞机。有乘客认为,桑兰此举有耍大牌的嫌疑。
2009年9月5日,桑兰在博客上发表了一篇名为《什么是家政服务》的文章,投诉保姆的所谓种种劣行,并对家政服务业提出自己的意见。事件发生后,有些网民指责桑兰对保姆太苛刻,也有支持桑兰的声音。
2010年,桑兰在博客中批评体操中心,认为这么多年体操中心对自己冷漠,“连体操队春节晚会都不邀请我参加”。
但是,这些并没有使桑兰的形象彻底改变,直到桑兰到美国打维权官司,并把昔日的“恩人”刘谢夫妇也告上法庭后。
桑兰的跨国维权官司,给桑兰的收入也带来了影响。
“最近几个月桑兰确实没有什么广告收入了,去年签订好的协议也都取消了。”黄健说,“桑兰的经济状况比刚回国时好了很多,但是要想找好的保姆甚至护士照顾她一辈子,这个缺口还大得很。”
女儿和经纪人在进行的这场大官司,桑兰的父母并不太干涉。但是自己一天天老去,桑兰的爸爸妈妈不久前告诉独生女:“桑兰,你要好好地照顾好自己就好,要是你们将来经济状况不错,就送我们俩去养老院吧。”
黄健说,桑兰其实是个思想特别简单的人,只要有公益活动,她能参加就参加。2011年5月29日,桑兰出席了由云南电视台和北京爱它动物保护公益基金会(简称它基金)共同主办的“地球之声—爱及生灵”公益晚会。之后这一年间,她不再收到任何来自公益方面的邀请。去年底,江苏教育出版社的小学课本里把介绍桑兰事迹的《用微笑承受一切》这篇课文也给撤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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