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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夜雨 [打印本页]

作者: 天光如雨    时间: 2009-12-15 10:37     标题: 夜雨

手指轻触,有一点凉。
    用力。滑动。压迫。吸附。
    这样的手形像盘踞的蜘蛛或是弓起脊背的猫。大约举凡充满力量的东西,总是有一道完美弧线。
    譬如女人的乳房,臀线,因为迷乱而向后仰起绷紧的脖颈。
    她的眼睛湿润,而据她自己说,那时候眼前漆黑一片。
    ——是否正如我现在所见——我将面孔凑近。我看见距离很近的地方有我模糊的影子。黑暗在我身下愈远愈沉,正如红莲池里不可饶恕的罪业。我曾经听人说,溺死的女人仰卧,肿大苍白的脸迎向天空;男人俯趴水面——他说,这是为了不再背负什么,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只好进一步解释,“你看,”他身子后仰,双手搭在肩上,试图让我明白,“仰卧的时候你实际上背负着水,当然你背负的不是水的重量,而是水本身。”他补充,“我们就是被这些我们以为不重的东西压死的。”
    我不置可否。我有自己的想法,女人不都是相信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她们相信神明,相信爱情,相信报应;据说天使都是无性体,相比之下,男人——反正我是宁愿与水下那些美丽放荡的女鬼春风一度,或许那些俯趴的男人就是在极乐中精尽人亡。我想,那也不错。
    此时想来一切都是胡言乱语。一道道的水线极快的从我身下划过,没有这样快的鱼,也没有这样小的子弹。每一条线都绷得很紧,仿佛触手即碎。自然,断裂的可不一定是线,倒极有可能是我的手。这种密度的线,绞碎我的手,我侧头看看,大概会很容易。
    我沿着密密的白色水线看向深处,黑暗里有朦朦胧胧橘黄色的光。
    那是招魂吧。
    死亡也分很多种,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死亡也不过是生存的延续,只不过那时候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活着的时候是尴尬,不相容,矛盾。总是这样。理想和现实,意志和身体,老婆和自己,永远不合适。买双鞋子都会磨脚,做出的选择总是不在时机。一错再错,步步是错。回头的时候,已不能挽回,一声叹息都来不及,嗓子里野兽般两句喘息,眼睛一翻,魂游仙去。
    病死老死的人是不得不死,拼命睁大眼睛,看见床前一堆人心思各异,哭泣不过是物伤其类。吊死的人在风中打摆,不上不下多么尴尬。想要乘风的人自高处一跃,却不知道要被风撕扯面颊,落地的时候一声“吧嗒”。
    淹死的人最终躺在水与空气的分界,因为死者不属于任一个,他只属于尘土。
然而,我仍然知道着一个秘密。有的人死去,身体溶化,魂魄沉入深处。
    不散,不凝,不消。魂魄向着深渊中堕去。缓缓的,却不可改变。你看着它沉下的最初,便会明白知道事情已无可奈何。这是木然而冷酷的归宿。
    那时候我扑进水里。她眼睛大大睁着,在我面前渐渐消失不见。雾一般的魂魄穿过十指,犹如当年尘世十丈软红,风中一握青丝。我努力向下游去,将身体隔在那路径上。她的魂魄偎进我怀里,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亲昵。有热热的液体流出眼睛,然后是耳、口、鼻。我被压着向水中越坠越深,有血从喉中涌上来,我咳嗽一声,再控制不住方向,从旁滑开。遥远的深处有朦胧暧昧的橘色光亮,身后天空愈加明朗,我却分不清哪里是地狱天堂。
其实这样也好。或许有一天我也将俯趴水面,你要相信,我不是在找美艳的女鬼,我在找你。

    “那边的傻子,不要站在窗前看雨了,快来吃饭!”
    呵,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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