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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尘雪泥话美食

大约十年前,大学图书馆为了扩充中文书的收藏,出钱买下了另一所大学某中国古典文学教授的藏书。我每次去闲逛,总有惊喜发现。前几日在一个角落发现一本《中国吃》,唐鲁孙著,台湾景象出版社授权的海外版,由香港通俗文艺出版社1978年出版。繁体竖排的一本小书,印刷和纸张质量都不佳,年深日久,书页发黄变脆。图书馆员特地做了一个硬壳书套加以保护,米黄色的封皮配上墨绿的书脊,倒也似模似样。

开卷展读,才知道这是将文坛“老青年”唐鲁孙(1908-1985)上世纪七十年代在台湾《联合报副刊》等处发表的文章收编成册,其中尤以回忆清末和民国的北京(那时叫北平)和中国其他地方的吃食夺人眼目,惹人遐思,所以取名《中国吃》。可不是吗,当年唐鲁孙的文章一发表,不仅是梁实秋等名家技痒回应,就是一般读者也纷纷表示要跟作者学烹饪的本事。手上的这本出于私家藏书,我常在页眉发现不知名人士的点评甚至批驳,言辞犀利,有“欺人之谈”、“痴人呓语”之类的判词。作者的文字独具魅力自不必说,可是无关国事的闲文居然能引发如斯强烈的情感就有点让我惊奇了。

唐鲁孙是满族镶红旗人,姓他塔拉氏,本名葆森,字鲁孙。他是珍妃、瑾妃的堂侄孙,从小出入于宫禁,七八岁时觐见瑾太妃还被封了个虚衔的一品官。累世官宦、世家名门之后,穿衣吃饭自然考究。他说,过去家里招厨子,一定要测试的两个菜是蛋炒饭和青椒牛肉丝。鲁孙生于北京,所以对老北京的传统、风俗、掌故及宫廷秘闻了如指掌。可是先世游宦,足迹远至江浙、两广、川黔、云贵甚至新疆。他自己又因为年幼失怙,十六七岁就只身出外谋职,游遍天南海北,所以见多识广,熟谙甜酸苦辣的各地风味,有为一尝青海的鳇鱼“冒寒西行”,又到兰州吃全羊宴的佚事。作者于1946年移居台湾。《中国吃》是他退休以后的忆旧之作,自陈是闲得无聊,所以发挥“馋人”专长,以回忆早年在内地的美食经历来排遣有涯之生。作者的本职并非鬻文为生,一生功业却偏偏得益于晚年这些信手拈来、妙趣横生的美食文,也可说是异数。

《中国吃》中的篇什,最精华的部分自然在吃。作者从北平的饭馆、甜食、早点、奶品说起,兼及津沽、上海、曼谷的吃食。从烤鸭、驴肉、涮羊肉、烫面饺、糖葫芦、冰碗说到饮酒、抽烟、喝茶,既有娓娓道来的历史掌故,又有在北平如何上饭馆的“独家秘笈”,内容丰富,平易近人。作者虽然出身贵族,却不端架子。一口漂亮的京片子,说的不仅有天价“宰人”的菜色,更多的却是平民食品。 他又说到当年北平饭馆的行规,梨园子弟的嗜好,上海仕女的争锋,读来既解馋又开眼, 可增广见闻,可补正史与民俗学之阙,无怪乎有人称赞唐鲁孙是“华夏谈吃第一人”。

有意思的是,作者每说起一样故都的美食,就要感叹今不如昔,批评台湾的仿制品“似是而非”。记得周作人当初抱怨北京没有精细点心,枉做了五六百年的京城,还自我辩解说不是他好吃,而是觉得文化历史发展久远了,总要在生活上留下一点或华丽或清淡的“精炼的痕迹”。所以,唐鲁孙对于美食雅韵如雪泥鸿爪无处可觅的哀叹,又何尝不是对于某种文化和历史湮灭的黍离之歌呢。燕尘话旧,即使不至有“白头宫女”之讥,它所引发的乡愁乡思以及对于同一段历史的不同记忆和阐释,也难免反响强烈、众说纷纭。
近年国内好像开始流行出版这种追忆过去风俗人情、生活方式的书,最起码,北京的老出版社-三联书店出了一系列。王世襄的锦灰堆,他儿子写的一本吃主儿,旧艺人的天桥集体回忆录、袁枚的随园食单。。。我觉得挺有意思,抚今追昔,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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