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悲哀的伊拉克 (完结)

S教授曾经在我校英文系任教,是我最早认识的同事之一。说起来,当初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低哑的嗓音。无论怎么努力,要听清他说话,必须站在距离他半米之内。记得那时我在心里嘀咕:我们这样重视教学水平、教学质量的大学,以S的条件怎么能上好课?

后来从同事那里了解到,S来自伊拉克,在母国是个知名的诗人和学者,却因为被政府目为反对萨达姆而锒铛入狱。他的太太则是萨达姆政敌的女儿,父亲曾经被萨下令刺杀。以后S与太太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逃出生天,移民美国。但是他的嗓子,经历了在伊服兵役、进监狱等一系列挫折,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再也治不好了。我听了,不由为S的坎坷人生喟叹,寻思他的身上是否代表了伊拉克整个知识阶层的苦难。

以后和S慢慢熟悉了,却发觉他非常蔼真诚,并不是整日“苦大仇深”的模样。有时早上见到他用比别人走路更慢的速度慢跑,和他打个招呼,他笑称自己的这种“跑步”被他的儿子叫做“慢动作回放”。有一年他受我校交流项目的委托,去南大短期授课,还兴致勃勃地要请我给他取个中文名字。又有一次,他获取了福布莱特奖金(Fulbright),去非洲做访问学者一年,可是他的太太不愿去,仿佛觉得那里是“穷乡僻壤”,不宜家居。他还对我抱怨,说太太“十分小资”。然而,对于同事,他却永远温文有礼,和颜悦色。

这样一位忠厚诚恳的人,小布什发动伊拉克战争时却加入了美国的反战示威运动,和他的伊拉克同胞以及有良知的美国知识分子一起,在校园内外举办讲座、抗议美国入侵他的祖国。我觉得他真达到了屈原所说的“亦余心之所好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境界。他本人和家庭成员受到萨达姆的迫害,流离失所,远走异国。然而,他对祖国的挚爱却一往情深,未改初衷,并没有没有因为私人的血仇而希望借助异国的军队为自己出口恶气。

当然,美军还是入侵了伊拉克, 是否撤军、 何时撤军至今还是布什后的新政府的头痛问题。而S教授,前两年突然中风,刚过耳顺之年就缠绵病榻,被迫告别了教学生涯,已经许久未在学校露面了。我对伊拉克的历史文化了解不多,却无端觉得S教授一生的遭遇不只是他个人的不幸,更是伊拉克的悲哀。在“万马齐喑”的环境中,他的“失声”不也正是一种政治性的讽喻吗?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