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又一个大叔的故事.
身边坐着的这个大叔只怕有七十几岁了. 面容冷峻, 嘴角向下撇着, 一幅沉默寡言, 别理我的样子. 我心想他也许是不太会说英语的德国人, 也完全没和他说话. 八个半小时的航程, 只见他一杯又一杯的要求喝咖啡: 而我在拼命灌水--喝咖啡会失水的啊, 我一失水就头痛,飞机上本来就干燥, 所以不能苟同.
他在狭窄的座位里移动的很难受,于是他脱外衣的时候我就搭了把手, 帮他把袖子举了起来, 他用流利的英语说: 谢谢, 你就像我妈妈一样.
话匣子打开了, 他居然就合不上, 不停的向我说:我怀念我的外孙--我等不及要见到他, 我在奥地利的时候天天都想他, 想得难受! 欧洲和美国时差有六个小时, 我老是没法子和他说上话.
我说, 是你带大的吧? 他说, 那当然了! 很聪明的小伙子!两岁半. 我上夜班, 在冰淇淋工厂的冷库里(难怪他不怕冷), 白天就看着这个孩子. 他玩儿一会儿回来看我睡着了, 就会戳戳我说, papa,你没事吧? 这小子!
又说道, 我的太太是印尼人.
我马上问, 啊那你的外孙一定很可爱, 八分之一亚洲血统?
他愣了一下说:我们结婚七年了.
(这里的教训是, 别以为老年人就不会有第二春)...
好吧, 这时候飞机开始下降. 我说 ,我挺害怕坐飞机的.
他告诉我, 这次在奥地利碰见一个有小飞机的老朋友, 他还被邀请一起上天了呢, 玩了很多花样, 最后老朋友把操纵杆交给他, 是他把飞机降落的.
我把眼睛眯起来无声的指责他: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狂妄自大的, 给自己和别人生命安全带来危险的老头.
他笑了一下, 声音低下去:我以前常常上飞机的. 我是越战时的伞兵.1961年兵.
我马上采访他:请问你对伊战怎么看?
他说, 跟我无关啊. 我去越南是被强征得. 并不是我自己想去的啊. 我回来的时候, 人们向我丢垃圾, 管我叫杀人犯...
我内疚了, 赶紧安慰他说, 这都过去了!你还和战友们有联系么?
他说, 没有啊, 他们大概都死光了. 越战的时候美国向越南的耕地撒毒药, 希望可以断绝越南共军的粮食来源, 但是那些毒药致癌, 所以很多老兵都早早的得癌症死了。
我庆幸的感叹道: 还好你没事.
他笑:去年夏天来欧洲度假的前一天, 我的医生告诉我, 我得了前列腺癌. 我告诉我的医生,我不管, 我得去度假. 我太太的姐姐在奥地利, 我们要去见她。 他以为我不相信他, 又说了一遍. 我还是先度假啦.
别担心, 他们用辐射救我, 在大腿肚子上方种了辐射的种子进去, 现在癌细胞已经全都杀死了.
我不放心的问:你复检了? 他说, 当然, 麻烦得很, 不过我现在很健康! 向公司请假他们都不乐意--你看现在是冰淇淋公司的旺季...
然后他仰起脸说, 我的外孙会在机场等我呢.
我衷心地说, 他一定很聪明可爱, 和外公长大的男孩子一定很活泼.
他眯着眼睛笑了, 又喝了一口咖啡, 说,没错!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