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大学教授:不跪没效果,跪又有失尊严
2011年11月14日09:40 民主与法制网 范涛 库峥
[导读]楚航公司长期超标排放的噪声、粉尘、废气,引发楚航公司附近居民及距离不足百米的长江大学西校区师生们的严重抗议。
教授之“跪”
长江大学教授政府门前下跪事件中,涉及的小钢厂,原先是一家废弃的砖瓦厂,2007年才改建成小钢厂,名为“荆州楚航特种钢制品有限公司”。
“2007年时,这个厂离学校大概500米,唯一的厂房只有3个会议室大小。边生产边建设,发展到现在的规模,距离学校已不到100米。”姚建教授说。
2011年,该企业更名为“荆州群力金属制品有限公司楚航分公司(下称楚航公司)”,并利用群力公司的许可证进行生产。
参与维权的师生指出,这一钢厂主要使用国家落后设备中频炉,回收废旧钢铁生产建筑用钢筋。
楚航公司长期超标排放的噪声、粉尘、废气,引发楚航公司附近居民及距离不足百米的长江大学西校区师生们的严重抗议。
四年举报投诉未果
据《2010年湖北省环保厅及荆州市环保局有关楚航公司情况的多份文件显示,该公司并未按申报内容进行建设,并且使用的中频炉(非申报内容)等设备均属国家明令淘汰禁止使用的落后生产工艺。
与此同时,该公司在建设过程中,治理设施未全部建成并经环保部门验收合格即擅自投入生产,而后安装的治理设备效果有限,故而造成生产过程中噪声、粉尘、废气长期超标排放。
多位居住在楚航公司附近的三红村村民证实,自2007年该公司投产后“刺鼻、呛喉咙的气味整天不绝,部分村民出现头晕、恶心等症状,晚上还被工厂生产的噪音吵得无法睡觉”。
为此,村民曾多次前往楚航公司交涉,要求搬迁,“后来厂里给我们每家每户每年补贴1500元钱,就没有人再去闹,有人实在受不了就搬走了。”
“只要该厂继续生产、排污,学校师生的生命健康就不能得到保障,师生们正常的学习和工作也就难以维持。”
在和楚航公司多次交涉无果后,长江大学西校区的师生们走上了一条长达4年的艰难维权路。
2007年底,西校区一位老教授发起一场有1000余师生参与的实名举报行动,同时向国家质检总局、工商总局举报。虽然湖北省及荆州市有关部门相继收到批复,但楚航公司排污依然。
其后,长江大学师生又7次向各级政府有关领导及部门举报,同样是“批文和处理意见下了一堆,楚航公司不但没有停产,反而规模和产能扩大了好几倍。向媒体反映,媒体也没重视。”
“学校以学校的名义两次向荆州市市长致函,先后两任市长来学校调研时,学校都反映了这个情况,还在政协会议上提出提案,但是楚航公司还是照样严重排污。”长江大学教授裘康显得无可奈何,“我很纳闷,为什么举报了那么多次都没有效果?后来在区里一次座谈时,一位书记甚至还叫我们‘习惯了就好’。”
四年来维权未果,部分教授还曾受到地方黑恶势力的威胁。教授们反映,长江大学参与联名举报的教授当中,曾有多名教授受到黑恶势力“留下一条腿,砍一只胳膊”的直接威胁。有教授为此不得不放弃继续参与维权,或者申调至其他大学任教。
监管不给力
楚航公司的主要产品为地条钢,而我国在本世纪初即相继出台了大量法律法规,明令禁止地条钢的生产和销售。
荆州市质监局有关人员表示:“楚航公司没生产许可证,属无证生产,系非法生产企业,生产的钢材质量也不合格,曾遭多次举报,也多次被要求整改甚至关闭,但他们就是置之不理。”
2008年,荆州市质监局曾多次针对楚航公司废气超标排放等问题作出整改建议。“但整改基本上没效果,后来还专门责令其停产,只有通过环保部门验收合格后方能继续生产。”
2010年3月,湖北省环保厅在接到群众投诉后,派人会同荆州市、区两级环保部门组成专班进行调查,并作出查处意见:如经整改仍然不能达标,必须责令彻底关闭,同时将给予应有经济处罚。
之前,荆州区政府及环保局曾对楚航公司发出停产通知。
虽然有关部门三令五申要求楚航公司整改达标,但楚航公司依然我行我素。
今年5月,长江大学三名政协委员向政协提交了一份关于楚航公司非法经营、破坏大气环境行为的提案。荆州市质监局在9月份对该提案的答复中,建议市电力部门在该公司完全拆除现有中频炉以前,对其采取断电措施。
但楚航公司“并没有被停电,而是在继续生产”,提案人即在提案意见栏上直陈:“市质监局、环保局对该厂的监管是有效的,但市委、市政府、区委、区政府对该厂的监管是乏力的。”
随后,荆州市环保局、荆州区政府曾多次下发通知,要求“楚航特钢必须在8月31日前关闭”。但直至教授们11月2日在政府门前下跪,楚航公司一直处于运作状态。
“非洲没有污染,你们可以搬到非洲去”
楚航公司被相关政府职能部门要求整顿、关停多次而没有实质性进展。今年以来,工厂所排出的废气、粉尘及噪音让“校园师生的生命健康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长江大学西校区医院有关负责人向记者提供了一组数据:2007年以前,该校区教职员工患癌症、白血病等恶性疾病的病人,每年也就1至2人,但2007年至今,该校区患癌症、白血病等恶性疾病的教职员工初步统计达31人(其中已死亡10例),仅今年上半年就新增8例。
“虽然目前没有证据直接表明校区教职员工患各种恶性疾病与工厂排污有关,但我认为工厂排污对校区人员健康肯定有影响。”该工作人员表示。
与此同时,今年该校多名教职工送孩子入幼儿园,体检时发现孩子血铅含量是正常的好几倍。
显然,生命健康成了长江大学师生们4年来接力维权的源动力。“但这4年来,反映情况的正规途径我们都走了,包括今年6月份我们还曾依法向市公安局申请游行示威(没批)。我们邀请媒体和环保组织监督,但材料寄出后石沉大海。”吴尊教授无可奈何地说。
2011年11月1日,距政府要求关停日期已过去足足3个月,楚航公司的烟囱里依然冒出浓浓的黑烟,长江大学姚建、吴尊、裘康、李岩等教授与西校区师生160余人至荆州区政府门前,要求关停涉事污染钢厂。
“我们在政府门前站了一个多小时,始终没有政府领导出面见我们,大家感到很气愤,有人下跪,于是有20多人就这样跪在政府门前。”当时参与了下跪的李岩教授告诉记者,“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年长一点的教授实在受不了,我们就自己起来的。”
在教授们下跪过程中,荆州区信访局和环保局官员在现场协调,但未能叫起跪着的教授们,后来荆州区政府一位副区长不得不亲自出面。“有人质询副区长为何不关闭污染钢铁厂时,副区长却答道‘非洲没有污染,你们可以搬到非洲去。’”
“不跪没效果,跪又有失尊严”
——专访长江大学“下跪”教授
“我们跪的不是政府,跪的是政府不作为,是社会的不公。”
“我们是有尊严的!我们是被环境所逼迫的。没有办法,我们也是人,我们也要生存。”
“往往正规渠道都不能解决问题,非得搞成群情激昂、矛盾激化才能促成问题的解决,应当思考一下我们的信访制度、官员问责制度、行政管理制度等等这一套制度。”
1月1日,数十名长江大学教授和研究生先后到湖北荆州市的区、市两级政府门前下跪请愿,要求市政府取缔校园附近一家污染严重的小钢厂。
4年来,饱受粉尘、废气、噪音污染的该校师生曾9次请愿、多次实名向各级政府的各个部门反映问题。虽上级曾有多次批示,但该钢厂生产、排污依旧。教授们迫不得已,这才发生了下跪请愿的一幕。
而在师生们下跪请愿引发网络热议后,11月3日下午,荆州区政府对该厂采取了停电措施,长江大学师生投诉的排污企业已停止生产。
11月9日,荆州区环保局副局长卢文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指出:“将依法取缔关停该厂,目前正在进行资产评估及工人善后工作。”
4年来,长江大学教授们历经了怎样的艰辛?钢厂非下跪而不能关停?教授们必须下跪才能解决问题?尽管外界对教授下跪褒贬不一,但教授们自己对下跪有何看法?带着一系列疑问,本报记者采访了当时参与下跪的4名教授。
“我们也是人,我们也要生存”
记者:这次去荆州区政府之前,你们预想到最好和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李岩:好的结果就是荆州区区长给我们一个承诺说将该厂什么时候搬走就行了,当然最好的结果是取缔该厂,免得它又到别的地方去害别人,可是我们没那个精力;最坏的结果是政府不理,还把我们抓了。
记者:为什么下跪?
裘康:男儿膝下有黄金,如果我们这一跪,能“买”来师生的健康和良好的学习环境,倒也值了。
记者:下跪前或者下跪时,有没想过事情会产生这么大影响?
姚建:完全没想过事情会闹得人尽皆知。当时我们回来后,还天真地以为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全国上访、请愿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谁下跪引起轰动吧?
吴尊:四年来,问题一直不解决,我们也没办法。我们跟他们讲法,他跟我们讲狠;我们跟他们讲狠,他跟我们讲狠,要把我们抓进去。我们实在也没办法。
记者:目前,问题已经得到初步解决,您认可这种放弃尊严的维权方式吗?
姚建:可以这样说,问题解决了,是值得的,没解决,是完全不值得的。站着都没尊严,理睬都不理睬你,还有什么尊严?
李岩:下跪影响确实太大了。传统的知识分子,可以拍桌子骂娘,但不会下跪。既然把知识分子逼到了下跪的份儿上,某种意义上讲可引起大家同情,舆论一起来,政府就有压力。不跪没效果,一跪又让我们有失尊严。
裘康:我们是有尊严的!我们是被逼迫的。我们没有恨,我们只有无奈!没有办法,我们也是人,我们也要生存。
吴尊:其实我现在也不理解,往往正规渠道都不能解决问题,非得搞成群情激昂、矛盾激化才能促成问题的解决,应当思考一下我们的信访制度、官员问责制度、行政管理制度等等这一套制度,这些制度应该进一步完善。
“我们跪的是社会不公”
记者:有网友说,下跪的老师,教不出站着的学生?
吴尊:网上要是谴责,不是谴责弱势者,而应谴责强势者。我个人认为老师应该是追求真理,发现人才,服务社会。我们教书育人只能管学生在学校这一段时间,进入社会(学生)会变的,哪能管一辈子呢?学生会受社会影响,不能把所有责任推给学校。
记者:教授们这一跪,如果事情解决了,会不会让学生认为要屈服于强势的一方?如果没解决,会不会让学生认为连高级知识分子都给强势一方下跪了,都解决不了问题?
姚建:这不应该说我们,应该说当地政府。政府到底害怕什么?你要是害怕的话,把问题解决不就完了?谁还想着丢掉人格、尊严去下跪啊?是他们不解决,才把我们逼成这样子的。我们可以向社会道歉,说我们跪错了,可那样有什么意义?
记者:您怎么看待外界的批评和质疑?
李岩:老师这一跪,确实没尊严,我们实在是被逼无奈。回到学校,学生们都把我们当英雄。我们哪儿算什么英雄?但我们跪的不是政府,跪的是政府不作为,是社会的不公。
裘康:我们是真诚地希望政府能解决问题。没有任何搞政治声势、作秀的情况,荆州有关人员指责我们说不该下跪,搞得双方都没面子。问题是,4年来所有该走的渠道我们都走了,没有感动上帝。而这次一跪,第三天工厂就停产了,这说明什么问题?
记者:怎么看待政府“宁愿迁学校”这种态度?是不是意味着政府太过于注重GDP?
李岩:GDP问题实质上是干部考核问题。现在政府一考核就GDP,地方GDP上不去,官员乌纱帽就保不住;拿GDP考核官员业绩,就可以提拔。
从地方政府来看,也没多大问题,关键是整个政府的考核机制问题。就像教授考核一样,有的教授要保住自己的位置,但是他肚子里没货,不造假哪成啊?从某种方面来说,是我们的制度不完善造就了这种现象。
其实,当天教授们背对着政府办公场所,直面阳光。我们是唤起社会的良知,是唤起荆州人民对事情有个清醒的认识,绝对不是给政府、官员们“找麻烦”。
“我们不会再跪第二次”
记者:自你们下跪那天起,到现在有没有接到上级部门的通知或者答复?
姚建:至今我们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这也令我们感到十分遗憾。其实这件事到现在来讲,也是极其不正常的。事情现在影响这么大,居然没有人出来表态。
我认为作为一个好的领导,是应该就这件事有个态度。
记者:如果该厂最终还不被取缔,你们怎么办?还会下跪吗?
吴尊:我们跪了一次,不会再跪第二次。如果厂子不取缔,我们还会想别的办法。
记者:毕竟事情还在处理过程中,你们现在担心什么?
李岩:最担心的就是有黑社会对我们的家属报复,因为先前就有老师受到过黑社会威胁。
(注:应被采访对象要求,长江大学教授均系化名)
(《民主与法制时报》)
http://news.qq.com/a/20111114/001147.ht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