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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妖孽——五胡十六国战记

楔子
  
  公元3世纪初,有两支强大的军队于官渡对峙,一方的首领叫曹操,一方的首领叫袁绍,双方为争夺北方霸权而倾其所有,以各自的身家性命及所有的地盘为赌注,进行了一场豪壮的博弈,在这场十余万人的大搏杀中,袁绍全军覆没,共七万余人被歼,曹操一鼓作气连破河北诸城,占领青、冀、幽、并四州,一统黄河,并打败辽东乌桓,成为北方霸主。
  
  曹操是骄傲的,广袤的中华大地,他已经拥有一半,如果能够饮马长江,他将成为秦皇汉武那样的雄主,会名垂青史,傲视四邻。于是,他将目光射向远方,射向古老的荆楚大地,射向英杰辈出的三吴地区。
  
  同一时期,在中亚草原,一名不知名的部落首领却正领着他的部众忍受着严寒、缺水、缺粮的凄苦,向西迁徙,他们的目标是匈牙利草原,甚至更西、再向西,最西边是何方,他们不知道,但他们只有向西走,因为东方已经没有了自由放牧的土地,为了延续祖先那桀骜不驯的血统,他们只有向西,再向西。
  
  他们走过蒙古草原,走过乌拉尔山,一路西行,沿途所有的当地民族的部落都被他们征服,他们骑着矮马,挎着弓箭,烧杀抢掠,他们的代号是魔鬼,他们代表着恐怖,他们名字叫匈奴人。
  
  一个在中原,一个在中亚,身处华夏的曹孟德无论如何想不到,正是他的原因,使大量的匈奴人西迁,而在百多年后,将给罗马帝国带来无尽的灾难,在两百多年后,则会给整个欧洲带来“上帝之鞭”的惩罚。
  
  世界就是一个局,多米诺骨牌效应太神奇了,哪怕双方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却能联手给世界带来无尽的血雨腥风。
  
  这一切要从头说起。
  
  让我们将目光移到公元48年,这一年,强悍的天之骄子匈奴族分裂为南北二部,南匈奴呼韩邪单于归附东汉,将部落南迁,散放在宁夏至山西一带,与汉人杂居,联手共抗剽悍的北匈奴及乌桓、鲜卑,这一局面一直维持到公元158年,一百一十年之后,南匈奴因内部矛盾激烈与汉帝国水火不容,最终兵戎相见,时战时和,这种混乱一直持续到公元215年,伟大的曹操打败了南匈奴的单于呼厨泉,将南匈奴人尽迁于山西,立五大部落,各自设立管理者,而幽禁最后一代南匈奴单于呼厨泉于邺城,从此以后,南匈奴消失了,而原先滞留在宁夏、内蒙一带的、拒绝内迁山西的南匈奴人,却和部分北匈奴一道又过起了风餐露宿的游牧生活,但当他们再一次挺立在蒙古大草原上时,才发现,蒙古草原已经不再属于他们。
  
  鲜卑人纵横。
  
  曾经附属于东汉政权的鲜卑人,成了草原上的主人。
  
  重归草原的南匈奴人和一直在艰苦经营的那部分北匈奴人茫然不知所措,他们指望东汉再次发兵帮他们夺回草原,却遭到了曹操的拒绝:你们既然拒绝内迁山西,那么自谋生路吧。
  
  无路可走的南、北匈奴人失望了,但他们没有绝望,既然曹丞相不理会我们,那我们走,去哪里?东边是鲜卑人,是汉人,我们去西边,向西,再向西,直到西边的尽头,我们去做大陆的探索者!
  
  他们走了,自打东汉初开始,便不断有匈奴人西迁,而这一次走得最彻底,他们义无反顾的走向西面,他们将走两百年,他们将一直走到多瑙河和莱茵河,他们将遇到欧洲最野蛮的种群——日耳曼人,他们将战胜这群日耳曼蛮子,把他们驱逐到罗马帝国的版图里,最终导致罗马帝国的崩溃。
  
  这一切,只因为一个人的决定,曹操的决定。
  
  而曹操自己也绝对想不到,一个简单的决定,竟会造成世界另一端的蛮族大入侵,他更想不到,在短短一百年后,在另一个世界的蛮族入侵之前的几十年里,他脚下的中华大地将首先爆发一场绵延百多年、惨绝人寰的异族大混战,华夏几乎不存。
  
  一个亚洲帝国驱逐了一个民族,导致了另一个欧洲帝国的崩溃,而在欧洲帝国崩溃之前,这个亚洲帝国却先崩溃了,竟也是由于蛮族入侵导致,这是否很讽刺?是否很有趣?
  
  上天是公平的,两极世界在同一时期居然遇到了同一问题,这仅仅是巧合么?还是一场早有安排的宿命?
  
  当分裂后的罗马人在蛮族军人脚下颤栗时,他们决计料不到,东方的汉帝国后裔们正处在比他们更加凄惨的境地,这些人生机无着,妻女被掠走,孩子被吃掉,他们的命不值一钱,悲苦得无以复加。
  这就是东方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五胡十六国时期,它远比罗马帝国崩溃更加令人扼腕,如果说那时纵横西方的蛮族们是一群野人,则那时狼奔东方的胡人们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妖孽。
  
  正是这群妖孽,将光耀四百年的两汉文明几乎破坏殆尽,让整个长江以北退回到洪荒时期,是什么促使他们竟然肆虐两百八十多年,直到隋帝国统一南北?
  
  一切,自西晋说起。
接上回:
  
  西晋的始作俑者
  
  说起西晋,就不得不谈一谈那位高祖宣皇帝司马仲达,也就是《三国演义》中大战诸葛亮的司马懿,此人少有大志,颇得曹操信任,曹丕篡汉后,任命其为丞相长史,封河津亭侯,从此,开始逐步掌控曹魏的军国大权,他一生南征北战,用兵如神,威望极高,曹魏军主力几乎成了他的私人军队,此公一口气耗过了包括曹操在内的曹魏四代君主(也耗死了诸葛亮先生),最后咽气时,魏军已经非司马氏之令不听,国内官吏非司马氏之命不从了。
  
  看来无论多生猛的将领,也不能长期操控军队,如果善于“挟天子令诸侯”的曹操知道他的后人竟然让司马懿掌兵三代,不知做何感触?
  
  司马懿死后,两个儿子司马师、司马昭轮番把控曹魏的政局,之后便是孙子司马炎上台,由于军队与地方官吏效命司马氏已久,早已不知当初曹氏创业之艰辛,便理所当然的协助司马炎先生篡了位,结束了曹氏天下,建立了大晋政权。
  
  司马炎,这个一生下来就口含金砖的可人儿,并不太清楚创业的艰辛,也不大懂得守业的难处,所以他思考问题的方式比较简单。
  
  夺来的政权总让人不踏实,司马炎很喜欢反复思考一个问题:曹魏为什么灭亡。
  
  他一直想不明白,想当初曹孟德起兵讨董卓,星火燎原,杀吕布、平袁术、灭袁绍,一统北方,何等惬意,怎么仅仅四十多年之后,便黄了呢?
  
  反复思考之下,他记起一件事,父辈说过,当初祖父司马懿夺权之前,曾有人建议曹氏分封同姓王,并说若不封王,曹氏将灭,结果果然如此,司马懿杀曹魏宗室曹爽,夺了大权,从此后,曹魏的天下便再也不姓曹了。
  
  有了这件事作根据,司马炎那颗在蜜罐里长大的头连续思索几日后,终于找到了答案——曹魏没有分封王国。
  
  没有宗室任藩王,自然拿捏不住地方上的官吏,因此我司马氏才得以纵横四海,恃强凌弱,如此看来,若我司马氏想千秋万代,非得封王裂土不可,如此,天下方能犬牙交错,我宣皇帝子孙方可世代掌兵,永固我大晋朝,来呀,封王。
  
  司马炎按照自己的逻辑把问题想通后,便毫不犹豫地大封诸王,他这个封法邪乎得紧,恢复分封制不说,还把公侯伯子男各色爵位恢复个遍,司马氏被裂土封王者,二十七人,也就是二十七国,公侯伯子男各有封地,合五百余国,整个晋朝天下,被王国弄得支离破碎,司马氏宗族纷纷弹冠相庆,祝贺自己也成了一方霸主。
  
  光是封王立国不行,还得有军队,想当初曹氏将军队全交与我司马氏,由此优势尽失,就连皇帝也被我父辈杀了,这还得了?我司马氏可不能将军队交与外人,所以说,传朕旨意,王国内可自设军队。
  
  怎么个设法呢?
  
  大国,辖两万户,可设上中下三军,合计五千人马;次国,辖一万户,可设上下两军,合计三千人马;小国,辖五千户,可设一军,一千五百人,就这么干。
  
  司马炎一番作为后,好不得意,认为这样我大晋即可永存,苍天重生,大地千秋也。
  
  这位司马炎先生,史称晋武帝,其实,他完全应该叫做“晋毁帝”,毁灭晋朝,乃至毁灭中原,甚至毁灭华夏文化的,正是这个自作聪明的混蛋。
  
  曹氏为何亡?
  
  曹魏的灭亡并非缘于没有分封藩王,而是曹氏子孙骄奢无度造成的,自文帝曹丕之后,北方大定,曹氏后人莫不以奢为乐,他们崇尚清谈,竟说些玄虚之事,与鬼神为伍,以成仙为荣,不知治国,曹操时期的干练作风早已不知飞往何处,这种情势下,将兵权下放给司马懿、司马师这类厉害人物,自然没曹氏的好果子吃,再加上魏明帝死后,曹氏继位者多为孤儿寡母,不懂军国大事,而天下正值三国,从道德上来讲,大一统的信念并未在官吏的头脑里扎根,且人人都知道,曹氏的天下,也是自汉献帝手里拿来的,那么既然君主尚幼,宗室无能,又何不投靠手握重权的司马氏呢?
  
  曹氏之亡,亡于安乐无为,安乐无为且重用权臣,致使皇权与官员集团分离,当亡也。
  
  但司马炎同志不这么看,他认为曹氏亡在权力被夺时刻没人帮忙,因此他找了很多宗室来帮忙,他认为司马家是个大家庭,亲戚妯娌们铁板一块,关系老好,就算闹别扭,也是小打小闹,彼此谅解一番也就是了,所以他大封同姓王,王国所占的户籍,竟已然达全国户籍的一半,西汉初期的诸侯国问题赫然重现。
  
  想当初西汉帝国平灭吴楚七国之乱,何等困难,曹操、曹丕父子正是充分考虑到分封制的危险性,才抑制同姓王的权力,只给虚衔,不给实权,而此中道理,司马炎竟全然不懂,作为一名新王朝的君主,真乃怪事。
  
  此时的西晋王朝就好像一个坐在火药桶上的人,哪怕一个火星也会带来灭顶之灾,公元290年,引爆这个火药桶的人终于来了,她叫贾南风,是个女人,仿佛冥冥中有所注定一般,此女施施然的点燃了“王国分立”这个爆炸物,一声巨响后,西晋王朝轰然破碎,宇宙中迸射出无数手拿刀枪的诸侯王来,当然,同时飞上天空的,还有这位点燃了火药桶的贾女士,大混乱时代,突然的,毫无预兆的,到来了。
匈奴人的号角(1)
  
  这位贾女士是什么人?
  
  说来吓你一跳,此女端的有些来历,想当初司马氏以晋代魏,有个帮狗吃食的叫贾充,乃是曹操手下大将贾逵之子,他干活十分卖力,甚至帮司马昭杀过一任曹家皇帝,可谓劳苦功高,晋朝建立后,这位贾充算投对了资,身价陡涨,成了开国功臣,朝廷里一呼百应,威风凛凛,贾南风女士,就是贾充的三女儿,贾逵的孙女。
  
  这么硬的家底儿,谁惹得起?不但王公贵族围着转,就连皇帝司马炎对贾南风也是另眼相看,觉着司马氏要想坐稳天下,不但要裂土封王,还得和大士族们搞好关系,贾家自打曹孟德时代便是世家大族,树大根深,干脆,我和他家联姻算了。
  
  就这么着,把贾南风纳为儿媳,嫁给了司马家的二小子——太子司马衷。
  
  那位说,贾南风三围如何?倾国倾城、沉鱼落雁否?
  
  说起这位未来的贾皇后的长相,当然也是四个字儿,但不是“倾国倾城”,也不是“沉鱼落雁”,更不是“环肥燕瘦”,这四个字儿乃是:有得一拼!
  
  和谁有得一拼?
  
  斗战圣佛孙悟空先生。
  
  她身高一米四,身形粗黑宽大,鼻是朝天鼻,嘴是地包天,可谓惊走美貂蝉,吓死杨玉环,乖乖地隆冬,不但如此,性格凶悍,非常泼妇,实乃丑人多做怪。
  
  如此这般拉郎配,那司马家的老二司马衷不会有意见么?
  
  没意见,真的,他啥意见也没有。
  
  敢情这位司马衷贤弟,比贾南风女士更不得了,他是天生的愚钝,吃饭不知饥饱,睡觉不知颠倒,整日里光晓得过家家,白痴一个。
  
  他的事迹有记载的是这么几个。
  
  当皇帝后,关中地区闹饥荒,他特不理解,说既然没粮食,干吗不吃肉粥?
  
  还有一次,他听见池塘里青蛙叫,就问随从:“你说,它是为了自己叫呢?还是为了政府叫呢?”他那随从反应也快,估计被这白痴折磨得也快疯了,就答:“它若在家里叫,就是为自己,它若在政府办公厅叫,就是为政府。”司马衷听了十分满意,便不再问,后来也不知他是否给那青蛙发了点儿工资。
  
  你说司马衷这个德性,能对贾南风有什么意见?不要说娶个贾南风,就是真娶个孙悟空,估计他也没话讲。
  
  公元290年,司马炎崩了,司马衷继位,史称晋惠帝,司马炎死前,知道自己儿子的智商有待测试,便让汝南王司马亮(司马懿家老四)和外戚杨骏共同辅政,想着婆家一个,娘家一个,这傻儿子该高枕无忧了,便撒手人寰,伸腿瞪眼。
  
  谁知他刚死,外戚杨骏便跋扈起来,此老乃是司马炎的老岳父,在朝中颇有人脉,他知道司马衷白痴,便笼络朝中亲信,要独揽大权,非但赶走了司马亮,还独掌了禁军,宣布,天下大事,非我女儿杨太后点头不可。
  
  这贾南风可不让了,哦,怎么着?欺负俺家阿衷傻啊?我公公刚咽气,你就赶走了宗室,京师里一手遮天,反了你了!要讲说了算的,不是司马家,也得是我们贾家,何时轮到你杨家?可眼下如何是好呢?禁军在杨骏手里握着,虽说自己是皇后,可不灵光,哎,有了,公公司马炎不是封了那老些个诸侯王么?我啊,我让他们带兵打你杨骏!
  
  她一封信,写给汝南王司马亮,说你不也是辅政大臣么?你就熊了?就怕了杨骏了?赶紧带兵打回来啊!司马亮接信后,犹豫不决,便没动。
  
  他没动,有人动,那就是楚王司马玮,贾南风的第二封信就写给了他,司马玮是司马炎家的老五,手中颇有些兵将,接信一看,这机会千载难逢,搞不好,我也混个一国之主干干?他便起兵了,他的封地在荆州,入洛阳较快,三下五除二的,便赶到京师,意图勤王,杨骏见司马玮来了,差点尿裤,敢情这位国丈爷有贼心没贼胆,真见到刀兵,他倒熊了,根本不敢率禁军抵抗,结果司马玮领兵围攻杨府,将他杀了,那位司马炎的老婆杨太后,也被贬为平民,活活饿死,朝政大权,重归司马氏。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其实也不算坏,顶多,算是上层建筑出了点小波折而已,并不影响西晋王朝的强大,但事情并没有完。
  
  司马玮杀了杨骏后不久,司马亮到了洛阳,当初晋武帝遗诏本就要他与杨骏一同辅政,如今杨骏死了,司马亮便成了合法的辅政大臣,而司马玮杀杨骏有功,也被封北军中侯,掌握京城以北的禁军,这司马氏二宗室一个有权,一个有兵,可就都想说了算,一见面就瞪眼,谁也不服谁,气氛又紧张起来。
  
  贾南风呢,她很聪明,一见司马氏内部不和,她便躲了,贾南风除杨骏的目的,本是要自己说了算,现在非但自己没掌权,反倒又添了俩对手,她当然不掺和,你们俩爱怎么打怎么打,无论谁赢,都对我有利,所以她作壁上观。
  
  偏此时司马玮主动找她来了,说司马亮仗着自己是辅政大臣,要夺他兵权,送他回国,他不服,要举兵闹事,贾南风一看火候到了,便拉着她那白痴丈夫给司马玮下了圣旨,同意他杀司马亮,此正是二虎争食之计。
  
  司马玮哪知贾南风的算盘,他真个起兵,就把司马亮杀了,可叹司马亮是司马懿的儿子,竟死在重孙子辈儿之手。
  
  司马玮杀了司马亮,自以为得计,他是高高兴兴准备独揽大权,谁知贾南风突然变脸,说谁让你杀的司马亮?司马玮就愣了,你啊,不是你让司马衷下的旨意么?贾南风说哪里有!真是胡说!分明是你伪造圣旨,害了老宗室司马亮,可怜这老头一心为国,竟被你所杀,来呀,与我拿下!
  
  禁军之所以跟着司马玮胡闹,就是因为看到了皇帝圣旨,如今一瞧怎么着?圣旨是假的?唉哟!禁军们可就真急了,司马玮你不是害我们么?司马亮是我们动手杀的,这要追究谁说得清?所以禁军们群情激奋,就把司马玮给拿了,二话不说,咔不拉嚓就给宰了。
  
  贾南风执政。
  
  贾南风执政期间,说句实话,政局还算稳定,且一连稳定了七八年,但最后还是出问题了。
  
  这问题出在贾南风自己身上,她一上台,就把自己的亲信及贾家外戚都安排在重要职位上,政见皆由贾氏一党所出,这就坏了,司马氏那么多诸侯王,个个拥兵自重,辖户数万,岂能坐视不理?只是贾南风表面上凡事都让司马衷拿主意,所以这群宗室一时找不到借口反对,但到了公元299年,他们终于找到借口了,这个借口就是,贾南风要废掉太子司马遹。
匈奴人的号角(2)
  
  要说这司马遹的来历,还真不平凡,武帝司马炎还在的时候,经常担心自己无后,原因没别的,傻儿子司马衷眼看成年,却若五岁儿童,丝毫不懂男女之事,如有一天进了洞房,这傻小子不知道该干嘛,难道还要女方现教他不成?那年月女子都脸皮薄,万一抹不开,毫无干柴烈火的迹象,他那孙子何处去抱?莫非还要他堂堂皇帝亲自去教?
  
  司马炎思索再三,有了,他找到一个曾经沧海的女人——谢玖,让她亲自去东宫,对司马衷言传身教,告诉他何谓“闺房乐”,这谢玖虽出身屠户之家,长得倒还可以,性格也娇媚,一进了太子东宫,便宽衣解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别说,司马衷别的事儿傻,这事儿可不傻,学得真快,大马金刀的就耍将开来,想不到傻小子还真厉害,就这一次,谢玖就怀了,便是那司马遹。
  
  司马遹自小到大,特有个性,他母亲是屠户之女,外公是杀猪的,此子便与他外公学了一手卖肉的本事(生活太好,无聊导致),且功夫高超,无论你要多少,一刀下去,斤两丝毫不差,每日在宫里无事可做,卖肉为乐,与那后世的明朝木匠皇帝一般无二,完全是少年心性,司马衷登基后,司马遹由于个性超强,和贾南风水火不容,开始贾南风还不敢造次,但经历了连杀二王及七八年的执政期后,羽翼渐丰的她开始对付司马遹。
  
  想害司马遹并不难,因为司马衷脑子不灵。
  
  贾南风令人邀司马遹饮酒,年轻人,见酒就乐,他便饮了,且饮了数升之多,酩酊大醉,贾南风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纸文书让司马遹抄写,司马遹酒醉,完全不知上面的字是何意,便照抄不误,没有抄完便睡着了,贾南风立刻命人按照太子的笔迹,将剩余的抄完,之后,拿给司马衷看,司马衷展开一瞧,上面写着:老爹你快自杀,你不自杀,我亲自杀你,皇后你也自杀,你不自杀,我也亲手杀你。
  
  这种写法,只要是个脑袋正常的人就知道肯定有人作祟,但司马衷不正常,所以他就信了,大怒,当场废掉太子,囚禁于金墉城。
  
  太子被废,可吓坏了赵王司马伦,这司马伦乃是司马懿的第九子,官拜太子太傅,太子倒台,对他是个晴天霹雳,怎么办?思考再三,他决定,杀贾南风以自保。
  
  但满朝都是贾家的人,杀她谈何容易?这司马伦还真有办法,他来了个釜底抽薪,索性撺掇贾南风,杀太子。这里的道理很明白,你贾南风势力大,我想杀你,必须得你自己先失去人心,太子无罪被诬,人心不服,如果你再杀了他,必定人心思变,那时我再振臂一呼,你贾南风没个不倒,到时候这天下,不就是我司马伦的了?
  
  贾南风执政数年,志得意满,警惕性早已不再,她听了司马伦的蛊惑,还真就下手杀了司马遹,太子一死,满朝大哗,司马伦立刻伪造司马衷的圣旨,说贾南风谋害太子,罪大恶极,令禁军将她捉了。
  
  贾南风做梦也想不到打雁一世,还让雁啄了眼,她想拉傻丈夫亲自对质,可惜没这个机会,禁军们不由分说将她囚禁在深宫内,自此废为庶人。
  
  出来混的,终究是要还的。
  
  不久,司马伦将贾氏一党悉数杀死,换上自己的亲信,大权独揽,又毒死贾南风,做完这一切,他发现傻小子司马衷竟全无意见,嗯,我要你何用?他索性废掉司马衷,自任皇帝,扯起了大王旗。
  
  乱世,自此开始。
  
  齐王司马冏、河间王司马颙、成都王司马颖,发兵勤王,司马昭、司马炎、司马衷一脉相承,什么时候轮到你九爷爷司马伦?贾南风开了诸侯王干政先河,既然你司马伦敢篡位,我们就敢管管。
  
  打起来了,八王之乱走过序幕,正式爆发。
  
  三个打一个,司马伦哪里打得过,虽说建国之初明确规定诸侯王军队不得超过五千,但此一时彼一时,哪里还管这么多,三个王爷将领地内壮丁尽征,浩浩荡荡开了杀戒,激战两个多月,死了十万人,灭了司马伦,进了洛阳,把好好一个京城,变成了罗刹地。
  
  司马伦死了,傻孩子司马衷复位,三王至此拥兵自重,各居高位,争权夺利,无法无天,没多久,窝里反,河间王司马颙与齐王司马冏干起来了,司马颙又拉上长沙王司马乂,两个打一个,大战三天,灭了司马冏,紧接着司马颙又联合司马颖,和司马乂干了起来。
  
  乱套,太乱套。
  
  这司马颙倒很阴险,先跟着司马冏灭了司马伦,又拉着司马乂灭了司马冏,现在又想拉着司马颖干掉司马乂,不断拉着这个打那个,左右想借刀杀人,最后自己坐大。
  
  谁知这次出岔了,二打一原则失效,竟没打过司马乂,司马颙、司马颖败了,损失了六七万,这两个逃了,但司马乂也是元气大伤,浑身是铁能碾几颗钉?一王连战三王,够难为他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眼看着司马颙、司马颖逃了,司马乂又损兵折将,可就乐坏了一个人——东海王司马越。
  
  哦,许你们争,偏不许我争?他也来劲了,他趁着司马乂元气大伤,突然出兵拿了司马乂,并将其送给司马颙,可怜司马乂刚打了胜仗便被俘,被司马颙的部将活活烧死。
  
  一个比一个阴。
  
  好了,现在局面是,司马越、司马颙、司马颖成了共同体,表面上,仍尊惠帝司马衷为老大。
  
  没多久,这三个又闹将开来,反正谁厉害谁是爷,打呀。
  
  只要能当皇上,管它老祖宗是谁。
  
  这次是司马越对司马颙、司马颖,别说,后两个还真团结,打司马伦的时候就一起上,现在又并肩作战,结果大败司马越,司马越出兵的时候,为了显示其奉旨出征,还把傻皇帝司马衷给带上,结果司马衷也给对手劫走了。
  
  东海王司马越败后,去找他亲弟弟司马腾帮忙,这司马腾倒没什么,可他有个帮手极其厉害,那就是安北将军王浚。
  
  这王浚常驻北国,手下有一支劲旅,乃乌桓骑兵,十分骁勇,又联结鲜卑等异族,实力强大,他领着这帮胡人南下,只扑司马颖。
  
  司马颖打司马越没问题,一遇到胡人就傻了,打不过,他可就急了,你能找胡人,偏我不能?!他一咬牙,叫来一个人,匈奴人,叫刘渊。
  
  他问刘渊,能不能打败王浚?
  
  刘渊说能,但是,我要回山西搬兵,南匈奴遗留的五大部,均在那里。
  
  好,你去吧,我等着你的信!
  
  好,我走了,您等着我的信!
  
  刘渊去了,他这一去,将揭开魔鬼的封印,五胡乱华时代,到来了。
匈奴人的号角(3)
  
  留下来的南匈奴,有一点,和正在沿着草原的足迹向西而去的伙伴们一样,那就是沸腾的血液,虽然他们已与主体民族杂居了两百多年,虽然他们穿汉服,说汉语,用汉文,甚至取汉族的名字,但他们始终没有忘记,他们是冒顿的后代,他们是伊稚斜的后代,他们是狼,是无拘无束的草原狼,他们可以在强大的敌人面前作出俯首帖耳的姿态,可一旦敌人不再强大,他们就会露出可怕的犬齿,竖起那令人颤栗的鬣毛。
  
  来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魏武帝曹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初的好心,现在办成了坏事。
  
  汉末大乱,南匈奴不服,曹操率军征讨后,将其强制内迁于山西境内,为了达到“蛇无头不行”的目的,他拘禁了单于呼厨泉,布置了精锐的曹家兵将严密监视,将匈奴人一分为五,令五部各自管理,仅设一名左部帅作为与中央沟通的桥梁,曹操是聪明的,他以为如此一来,匈奴即化整为零,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便慢慢的被周围所同化,最后,消失于无形。
  
  方法没有错,但,他太小看了匈奴人的凝聚力。
  
  虽然他们被深深的汉化,可有一点一直没有忘记,那就是:他们始终是匈奴人,以乳酪和牛羊肉为生的匈奴人。是的,他们即将被同化,但在这个古老的民族消失之前,它必将迸发出令人惊叹的生命力,让整个华夏为之震动。
  
  带着司马颖的使命,刘渊回到了山西左国城,他走进匈奴人的总部,那里,五部匈奴的头面人物们,正在焦急地等着他。
  
  刘渊,昔日南匈奴左贤王刘豹之子,自幼好学,文武兼备,身高八尺,相貌堂堂,曾在洛阳为质,其时曹魏尚存,司马昭器重之,后为司马炎看重,令其继为左部帅,转宁朔将军,五部军事,出其一人之手。
  
  他一走进大厅,人们便将其围住,嘘寒问暖之后,便问到了中原战事,一听司马氏自相残杀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不禁面面相觑,河南、河北、山西,无处不战,动辄十余万兵马厮杀,诸侯王们不惜血本的投入着芸芸众生,主体民族严重内耗,难道,难道天佑我匈奴东山再起么?
  
  刘渊的叔叔刘宣道:“司马氏骨肉相残,复兴就在此时!”他双目放光,紧盯着刘渊:“左贤王资器绝人,干宇超世,若应天意恢复我大匈奴,不虚此生也!”
  
  话音刚落,大家齐齐拜倒,公推刘渊为大单于,什么司马颖,什么王浚,什么争权夺利,什么大晋朝,见鬼去吧,匈奴复起了,大单于复起了,往日我头曼、冒顿、老上各单于集雄兵数十万,控弦万里,尚不能入汉京,一统中原,今日于汉地起事,直捣京师,岂非天意?匈奴从来就不是俯首帖耳的民族,我们来了!
  
  此时北匈奴与一部分南匈奴人尚在西去的路上以貂狐为伴,他们何曾料到留在中华的同胞们,已然向赶走他们的帝国吹响了报复的号角?
  
  公元304年,匈奴复立,刘渊称汉王,立年号为元熙,尊刘禅为孝怀皇帝,设百官,公然宣布独立。
  
  慢着,慢着,有没有搞错,尊刘禅为孝怀皇帝?此刘禅为谁?
  
  没错,便是大耳朵刘备那不成器的犬子。
  
  刘渊不但遥尊刘禅,还将汉高祖以下数位汉帝立为神主,日日拜祭,一个匈奴人,这是为何?
  
  不为何,刘渊想得清楚,山西起事,意在中原,虽说兄弟们是一帮匈奴人,但天下汉人居多,若以少数种群驾驭多数种群,必要尊其先祖,认同其文化,否则人心不服,难以长治久安,自东汉黄巾大乱以来,足有百年,但不少人仍以汉为正统,曹魏篡汉,司马氏篡魏,皆非正主,我以先汉为名,出师天下,何愁人心不附?所以,先立他几个汉室人物做做虎皮再说。
  
  正在意气风发,忽听有人来报,并州刺史司马腾闻听大王自立,大惊失色,率军前来征伐!
  
  刘渊一笑,就怕他不来!
成汉立国(1)
  
  再说司马腾,他身为并州刺史,本是帮他亲哥哥司马越参与八王之乱的,没想到凭空又多出一个对手,匈奴反了,前线太忙,他抽不出身,便派大将聂玄出兵征讨,聂玄率军到了山西大陵(文水县),正遇匈奴军,当先一员大将——刘曜(yào)。
  
  刘曜何人?
  
  此人是刘渊的族人,自幼父母双亡,为刘渊所养,孤儿一般都早熟,因此刘曜从小习武,个性超然,胆识过人,成年后,身高九尺开外,猿臂善射,一寸厚的铁板,他能一箭射穿,在匈奴人里,威望素重,记住他,后来灭西晋的,便是此人。
  
  将,是善战的将,兵,是开国的兵,论士气,聂玄的老爷兵比不了,因此两军在大陵一开战,毫无悬念,晋军大败,刘曜率军一路狂追而来,司马腾听说聂玄败了,匈奴来了,吓得抖衣而颤,这小子可真有能耐,将并州市民三万余户尽数驱赶,往山东跑了,这就是晋朝宗室的能耐,内战内行,外战外行,敌兵还没到,赶着老百姓先逃了。
  
  刘曜一路进军,连下法氏(山西高平县)、屯留(山西长子县)、中都(山西太原市)三地,匈奴声势大振,山西大部归其所有。
  
  再说八王之乱,东海王司马越本和成都王司马颖打得火爆,突然匈奴插了一杠子,他也吓得不轻,好在他弟弟司马腾手下将领聂玄在大陵战败的时候,他却打了胜仗,司马颖逃往关中,也就是说,在匈奴自立的同时,司马越的弟弟虽然跟异族打了败仗,他自己却与同宗打了胜仗,那么他前面打了胜仗,后面匈奴刘曜却追来了,他弟弟也跑了,怎么办呢?司马越的精力并不想花在抵抗异族上面,为了保存实力,他率军往山东、安徽一带而去,打算控制江淮,徐图河南,再攻关中,抢皇上,那么山西呢?就给刘渊算了,他才不愿意操这个心呢。
  
  善于自己折腾自己的族体,往往不善于抵抗外虏。
  
  这一切都发生在公元304年,这一年的局面是,司马颖、司马颙据守洛阳、长安,控制关中地区,司马越控制青徐一线,匈奴刘渊控制山西一带,整个河南、河北、山西屡遭兵祸,民不聊生,晋朝武装内耗极其严重,鲜卑、乌桓、甚至羯族均加入战争,胡族武装大量涌入中土,而司马氏诸王为了加强自身的胜利指数,还在不断的招纳四方蛮族加入自己的军队(没办法,领地内的壮丁基本上死的七七八八),他们丝毫没有吸取山西的教训,根本意识不到潜藏于黄河流域的巨大的民族危机,而西晋政府频频变换大王旗,也无心去管这些,就在这种情况下,另一个地方终于也爆发了——益州,巴氐人李雄自号成都王,反了。
  
  巴氐是什么族?
  
  古代巴人的一支,秦国灭巴蜀政权后,巴人有的跑去湖北,有的跑去湖南,有的留在四川没动,跑去湖北的基本上消息不再,跑去湖南的就入了武陵蛮,留在四川本地而拒绝被同化的,被称为板楯蛮,东汉末年,天下大乱,一支没有活路的板楯蛮巴人迁往汉中,去找那装神弄鬼的张鲁,希望在他的神力之下,可以混口饱饭,但他们进了汉中后才发现,凭他们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见到张鲁,便在一个叫杨车板的地方停下来,索性干起了打家劫舍的买卖,正是老子过不好,谁也别好过。
  
  这群人,被汉中百姓称为“杨车巴”。
  
  后曹操知刘备入蜀,便发兵先抢汉中,张鲁大仙的法力在曹操大军面前不堪一击,汉中被攻克,曹军入境,那时杨车巴的大名已经家喻户晓,曹操刚克汉中,欲在此立威服众,便令大军直趋杨车板,杨车巴虽然悍蛮,但知道凭自己这点实力,欺负老百姓还行,正规军实在惹不起,便由首领李虎领着,投降了曹操。
  
  曹操的逻辑是:强盗皆可为炮灰也。便封李虎为将军,令其率部族五百户,往甘肃秦安县而去,意思很明显,你不是喜欢打架么?去边境吧。
  
  甘肃一带有一个古老民族——氐族,与羌族杂居,那么杨车巴一到,便又多出个巴族,巴族本在四川,突然到了西北少数民族地区,难免被人欺生,这李虎为了混下去,便主动和当地氐族人搭八杆子打不到的关系,将族名改为“巴氐”,因此巴氐虽名为“氐”,实则与氐族毫无关系。
  
  氐族也是个不得了的民族,五胡之一,十六国的前秦便由他们所建,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那么巴氐在西北呆得好好的,怎么一百年后,突然跑回四川了呢?怎么又扯旗造反了呢?这正应了那句话:一切皆有可能。
成汉立国(2)
  
  为了把事情交代清楚,我们把时间拉回到公元299年,也就是八王之乱最开始的那年,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前面交待过的,是贾后废掉了太子,前面没交待的,是有一部分氐族人反了,而且反了有四年了,首领是一个叫齐万年的人。
  
  齐万年是什么人,由于与五胡十六国关系不大,所以在此不过多交待,只是他这一反,正经闹得不小,关中、西北一带大震,一时间兵凶战祸,人民难安,偏屋漏还遭连阴雨,陕西大旱,又闹起了饥荒,一时间千里赤地,人相食,惨不忍睹,司马衷那句“怎么不吃肉粥”,就是这个节骨眼上说出来的。
  
  齐万年在这一年被西晋政府军俘杀,造反失败,但起义可以扑灭,灾荒却难以解决,本来颗粒无收,再加上打仗,死了无数壮劳力,粮荒变得格外严重,不但普通百姓承受不住,就连戍边的少数民族军将,也难以度日,这里面,就包括当初听曹操命令进入西北的那五百户巴氐军将。
  
  自李虎迁徙西北,到西晋元康年间,百余年后,这五百户军将的首领位置已经传到了李虎的后代李特身上,这李特善于用兵,精通骑射,处事沉稳,不愧为李虎之后,他看到族人不但要戍边,还忍饥挨饿,不禁心急如焚,便向朝廷申诉,意思是我巴氐自曹魏起,为朝廷守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看在往日功勋,能宽贷我等。他奏章递上去后,却如鲤鱼入水,毫无消息,原来,这一年西晋八王之乱开始,整个朝廷,自上倒下,打成一锅粥,谁还来管你是否饥荒?
  
  李特上诉朝廷无果,便急了,索性来个屡次上疏,你不答我,我便缠住不放,终于晋廷让他烦得不得了,便下了个旨意,说既然关中、关西大饥,你们也不用戍边了,我朝皇恩浩荡,允许百姓入汉中吃粮,你们戍边的蛮子,也跟着去吧!
  
  这道旨意,实乃混蛋得紧,从中也可看出,西晋各诸侯王为一己之私,丝毫不把国家放在心上,亡国真真活该!
  
  其一,关中、关西大饥,饿殍无数,人们易子而食,小小汉中,弹丸之地,如何接纳得了这许多饥民?若放饥民入汉中,岂非连汉中也要闹起饥荒?
  
  其二,巴氐族人戍边百余年,战斗力不小,你将这类军事团体也与普通百姓一样驱入汉中,一旦汉中粮草吃尽,人心思变,这一批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人,岂不正是祸水源头?
  
  无人去想,无人去思,这西晋一朝的废物,只知争权夺利,清谈论仙,亡国灭种之祸就在眼前,尚不知哩。
  
  李特等便跟着流民一道入了汉中,果然,汉中之粮根本无法养活流民,大量流民继续涌入四川,西晋王朝对此大为恐慌,令关闭剑阁天险,勿令灾民进入蜀地,原因很简单,司马氏虽然内部残杀得厉害,但并不希望全国其他地方也被搅乱,既然这批饥民留在汉中,那就紧着汉中闹吧,西蜀却不可乱,因此,不让灾民入川,你就是饿死,也死在汉中。
  
  灾民们可不让了,凭什么?有粮不给吃,西川不让进,没天理!
  
  汉中居民也不让了,怎么?西川有粮,却不给他们去,只是留在汉中,难道非要让灾民们将我们的粮食抢光才罢休么?
  
  灾民们与本地人之间早已水火不容,眼看着,汉中便要闹起一场变乱,汉中官员大惊失色,一想关中、关西两地流民众多,闹将起来如何是好?便赶紧发了封警报,上奏朝廷,盼着上级给个指示。
  
  此时的晋王朝,正是八王之乱开始,谁有心思管这个?自己人之间都打不过来呢,便胡乱派了个御史叫李苾的,去汉中看看情况,这李苾到了汉中一看,果然如此,灾民无粮,土人护食,各不相让,他倒也是个好官,便上疏朝廷道:灾民十余万人,汉中无法供给,若去下游荆州,水路凶险,倒不如就让他们去蜀中就食,否则一旦变乱自汉中起,朝廷祸起肘腋。
  
  李苾说得很对,只是有一点他也没想好,那就是对于灾民,一而再再而三的安排其往富裕地区吃饭,是否妥当?难道非要吃穷一地,再换一地?如此这般,何时到了?
  
  他没想这么多,他只知道,汉中地区的局面已是危中之危,若再不令灾民去四川,只恐民心思变,更难收拾。
  
  于是,所有的流民,包括李特在内,均坦然走过剑阁天险,直入蜀地。
  
  所有参与这一事件的晋朝官员都认为,巴蜀无非是流民们的暂时寄居地,等关内关外饥荒一失,他们必将回到家乡,但等流民们入蜀后他们才发现,事情远非想象得那么简单。
成汉立国(3)
  
  十几万流民,饥肠辘辘的,就进了四川,当时四川有两州,一为益州,二为梁州,皆因三国时蜀国一度兵强,令人心有余悸,司马昭便在灭蜀后,将其一分为二,相互制约,以防变乱,其中梁州所辖地带为陕南地区、四川以东、贵州以西的各一部分,益州则分管四川的另一半——西南地区,流民们入川后,先进梁州,二话不说,抡开嘴巴子就开吃,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吃他娘啊,吃得差不多了,一瞧西南边还一个州呢,去吃!扶老携幼的,便往益州而来,蝗虫相仿,益州军民闻听流民来了,吓得手足无措,有那怕事的,便赶紧并报给益州刺史赵廞(xīn),让他快拿个主意。
  
  赵廞这个刺史,来得可不容易,他能当稳这一州之父母,全仗皇后贾南风撑着,敢情他与贾南风还是联了姻的,当“州长”全靠着这层关系呢。
  
  眼看着流民陆续涌入益州,赵廞也毛了,汉中吃穷了,梁州也吃得差不离了,他益州可不想蹈它们的覆辙,略微思考后,赵廞十万火急的向洛阳上疏,意思是流民厉害,朝廷理应想个法子管管,不该就这么把十几万人丢给我吧?!
  
  自公元299年饥荒爆发,到赵廞写这封折子的时候,已经是公元300年,他远在四川,如何知道京城早已不是贾后说了算?赵王司马伦借太子被害一事,早将贾后灭了,而后大杀贾氏一党,你说倒不倒霉,赵廞这封折子偏就此时到了京师。
  
  司马伦正杀得过瘾,冷不丁发现这封折子乃赵廞所写,他一下子想起来了,哦对,四川那儿还有个贾后的姻亲赵廞呐!
  
  怎么弄?留还是不留?司马伦最后打定主意,可杀不可留,我先将他诓到京师,再慢慢收拾好了。
  
  他逼着傻皇帝司马衷下了道圣旨,说赵廞表现不错,特调回京城任大长秋,益州刺史,由成都内史耿滕担任。
  
  旨意下了,司马伦就等着赵廞自投罗网,可他算尽机关,还是疏忽了一点——流民的事儿怎么办?人家赵廞上疏,问的是流民吃饭问题怎样解决,你司马伦下的令,却是让人家入京就职,驴唇不对马嘴,就不怕对方看了生疑?
  
  果真如此,旨意到了四川,赵廞一看,疑窦顿起,怎么我打狗,他骂鸡?好么样的,让我去做什么大长秋?那大长秋,是皇后身边的大总管,以前都是由宦官充当,我大男人一个,当得哪门子大长秋?这不像我那亲家的作风啊,我得问问。
  
  他未声张,暗地里找人一打听,哎唷,京城变天了,我亲家下课了,现在是赵王司马伦执政!他就明白了,这是诓我回去,要我好看呐,我啊,不回,坚决不回。
  
  虽说死猪不怕开水烫,但也不能光做死猪,还得想个办法,那边耿滕还等着接班呢,赵廞找幕僚揣摩半晌,最后一跺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朝廷已经不是咱们的天下了,说得好,大家还是朋友,说不好,咱就一不做二不休,反他娘的!
  
  赵廞算了算手底下这点兵,算完特泄气,却是反不得,兵不够用,真打起来,能留下几个还是个未知数呢。
  
  有人就说了,大人您别气馁,如今流民不是涌过来了么,足有十几万之多,如若大人想割地为王,只要笼络住这些饥民,还怕没人替你卖命么?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刚才还在为流民的就餐问题发愁的赵廞,此时豁然开朗了。
成汉立国(4)
  
  以往流民走过汉中及梁州时,当地官员莫不紧张万分,虽说也给赈济,但皆如挤牙膏般困难,你要是不抢着吃,那可真要饿死,独独走到益州,变天了,这赵廞是出奇的大方,将粮仓大门洞开,尽其一饱,流民大喜,皆说赵廞的好处。
  
  在十几万人中有了口碑,赵廞这心便顺了,马上进行下一步工作——寻找流民中有战斗力的团体。
  
  要说战斗力,这批流民个个都不是吃素的,别以为一说到流民,就是一付哭哭啼啼的受难相,其实单个的流民,确实一付苦相,一看就是讨饭的,可这样的人一旦结成群,战斗值便会成千上万倍的涨,他们没有家,没有钱,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张嘴,正所谓万众一心群山可撼,只有一个念头——吃!太可怕了,一个毫无后顾之忧且只知道消耗的庞大群体,与自然界的流浪蚁无异,他们会不顾一切的达到自己的目的,包括杀人、抢劫,反正只剩了一个肚子,大不了一条命,王法又怎的?
  
  这就是我们经常说的,流氓无产者。
  
  而这群流氓无产者中最“流氓”的,就是杨车巴的后代——李特一族,别看流民们多数面有菜色,独巴氐族人例外,他们仍旧如西北塞外一般,整日里风驰电掣,跃马扬刀,什么好抢什么,过得比较滋润,当然,本地百姓可被他们吓得不轻,事实上,自打入川以来,李特他们就没停止过抢劫,这群人生于马背,出手如电,深得快准狠之精髓,打着灾民的旗号,成了合法的强盗,在本地人中恶名昭著,在灾民中则威望甚高。
  
  这么能干的团伙,岂能逃过赵廞的法眼?这位即将过气的刺史大人派人将李特等请入府中,厚加款待,同席者还有李特之弟李庠(xiáng)等,席间大家是畅所欲言,一醉方休,兄弟哥哥的闹个不了,李特比较持重,倒是李庠活跃异常,这位李特的三弟倒也真不简单,能文能武,年轻时做过督邮、主簿,后拜中军督尉,很有些身手,刀马功夫十分了得,臂力过人,号称文鸯再世,且为人热心,一路上帮了不少流民,威信素高,他一见赵廞很是瞧得起他们这群要饭的,往日豪气顿时涌起,加上多喝了几盏,便言语壮烈,一副英雄末路之相,赵廞见此人不俗,便来陪他说话,一说就说起了军旅之事,李庠慷慨激昂,雄论兵法,赵廞大喜,心说有这类人帮我,何愁大事不成?他便顺着李庠的话,将李庠捧上了天:“李玄序(李庠的字)真乃一时关张也!”
  
  年轻时被吹成文鸯,落魄时被说成关张,李庠可就飞了,不是士为知己者死么?他便表态,无论何时用他,均惟命是从!
  
  得到了赵廞的支持,李特等更是无法无天,他们公然聚啸山林,打家劫舍,成了蜀地大患,归附于他们的流民十之八九,专与本地人作对,此时的流民,已经由当初的逃荒灾民,变成了具有一定纪律性的武装队伍。
  
  这很可怕。
  
  本地人因为有田、有房,所以他们不需要拿刀弄枪,也正因为有产业,他们也不可能天天与人玩命,所以当穿鞋的遇到光脚的时候,他们怕了,退了,躲了,因此便被流民们抢了,追了,打了,原生态干不过外来的,最着急的,就是成都内史耿滕,也就是赵王伦指定接赵廞班的那位。
  
  耿滕认为,将流民留在四川,实在是养虎为患,应趁早将他们驱赶回原地,就算饿死,也只死那一块的人,而不是让他们到处抢吃,危及四周的州郡。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上疏朝廷,要求同意驱赶流民,同时也再不能看着事情发展了,他准备了些人马,打算直入益州,强接赵廞的班,你不是不走么?我送你走!
成汉立国(5)
  
  耿滕到来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传遍益州,一朝天子一朝臣,益州各级官员千余名,赶往城外迎接新领导,可就气坏了赵廞,俗话说人一走茶就凉,我这还没走呢,茶先凉了,快通知李特前来!
  
  很显然,不能让耿滕入城,他入了城,赵廞便无处可去,只能按圣旨上说的进京,进京便是找死,因此他打定主意,反了。
  
  李特正在当山大王,这段日子过得不错,人也胖了,一听说赵廞找他,赶紧率众而来,来了才知大事不好,那位耿滕想夺权,还听说这位耿内史对流民很不待见,便不干了,自打关西大旱,朝廷只知将我们推来推去,何曾想个办法让我们重新安居乐业?好不容易遇到赵廞还算体谅,现在却要他人来取代,这不是逼我们上绝路么?反了!
  
  巴氐对晋朝本无太多感情可言,晋朝对少数民族也一直比较残酷,兵役徭役都很重,异族人做奴隶娃子的也不少,打仗要他们先卖命,干活要他们干最累的,还经常受歧视,温饱难以为继,因此四方族群一有机会,都不大老实,更何况李特等还得到了赵廞的支持?他们集合人马直奔西门,到了门外一看,耿滕正往里走呢,李特的人马有巴氐人,有汉人,也有氐人,都是西北过来的亡命之徒,他一声令下,就下开了家伙,耿滕手下赶忙迎战,一交手,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经验都差得太远,一败涂地,耿滕想撤,晚了,被四面包围杀翻在地,可怜一位干臣,化作南柯一梦。
  
  益州文武都吓傻了,立刻跪倒,降了赵廞,随他一起反了,赵廞志得意满,自封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李特的弟弟李庠率四千部众归于赵廞辖下,李特因为身份特殊,继续回老巢,统领流民,与赵廞成了一种合作伙伴关系。
  
  单说李庠,投靠赵廞后,被封为威寇将军,专防益州以北,阻止晋兵南入,李庠大喜,自此独当一面,军令森严,部属秩序井然,果然是大将之才,赵廞亲自视察他的部队,不看则以,一看吓得不轻,他明白,以自己手头之军,不要说流民大部队,就是眼下这四千李庠军,也拦不住。其实对于流民,赵廞根本不信任,之所以前期又给给养又请吃饭,那是权宜之计,毕竟要造反,没朋友不行,如今反也造完了,益州局面也安定了,看朝廷的意思,似乎根本无暇西顾,其实也的确如此,司马氏诸王此时正打得欢呢,哪有精力管这一州之地?那么眼下唯一的威胁,就是流民,往日用他们,是迫不得已,一旦局面已定,留着反倒是忧患,那么,如何除之呢?
  
  他问计于长史杜淑和州司马张粲(càn),杜淑先开腔:“李庠握强兵在外,其心必异,倒戈授人,不可不可,赶紧图之!”张粲也连连点头,赵廞说对,如今蜀中能称王的,除了我,就是李特,此乃心腹大患,李特又将李庠安排在我身边,一旦有变,如何提防?速速杀之。
  
  这赵廞胆子虽大,实则是个粪叉,杀一个李庠容易,但激怒了李特怎么对付?既然知道自己军队敌不过李特的流民,却为何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大脑平滑。
  
  话说李庠每日里操演兵马,倒真是一心造反,忽一日心血来潮,心说赵廞既然反了,怎么还不挑起反晋大旗?我去劝劝他。这就叫阎王催命,好么样的,你劝个甚?
  
  他纵马到了赵廞府邸,便求见老大,赵廞正想着怎么收拾他呢,一听说主动送上来了,大喜,赶紧请入,李庠大踏步走入客厅,粗个嗓门道:“如今诸侯争霸,中国大乱,纲常不再,晋室不可兴也,明公德行深厚,汤武之事,实在于今,理应应天时顺民意,拯救百姓于涂炭,若民意所归,则天下可定,不可窝在这庸蜀之地,毫无动静!”
  
  说完这一大堆,他就瞅着赵廞,希望能用自己的慷慨激昂,使得对方揭竿而起。
  
  谁知赵廞脸色一变,大吼一声:“这是做臣子的该说的话吗!请杜淑等速速商议,此大逆不道之徒该当何罪?”
  
  李庠愣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是早就反了吗?杀耿滕就是明证,我只不过让你图取中原而已,你突然和我说什么臣子之道,唱的这是哪一出?
  
  他没等反应过来,就听杜淑等道:“李庠大逆不道,宜杀之!”
  
  赵廞手一摆,拉下去杀!
  
  可叹李庠号称一时关张,满心谋反,却这么糊里糊涂死于非命。
  
  杀了李庠,赵廞立刻给李特等致信,说李庠谋逆,罪应致死,但我天恩浩荡,就不罪你们兄弟了。然后,还将尸首奉还。
  
  李特等一看李庠尸身,再一看赵廞的书信,登时气炸胸膛,好你个赵廞,用完我们,便卸磨杀驴,岂能善罢甘休?!就有人提出点兵,攻杀赵廞,李特毕竟稳重,说不急,眼下在人家的眼皮下,不好动手,况且赵廞刚杀我弟,必将有准备,我等先以绵竹为基地,再图日后。
  他领着流民大队,就进了绵竹。
  
  绵竹山高林密,李特的队伍,就埋伏在大山中,再说赵廞,他杀完李庠,又后悔了,又怕晋兵讨伐,无将才抵挡,还怕李特报复,抵御不住,便派长史费远等率军往益州北部布防,意图阻止外军南下。
  
  李特等所在的绵竹,正在四川西北,费远大军北上,必将经过绵竹,怎么办,打还是不打?
  
  李特沉吟半晌,拿定主意,赵廞之军不多,此一军北上,成都必然空虚,若此军败了,成都必无保障,好,待我先破此军,再下成都!
成汉立国(6)
  
  费远军队有一万人左右,李特在流人中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差不多二十选一的比例,除去老弱妇孺,挑了青壮七千人,组成一支人马,预备与费远争锋。
  
  费远的军队,是老牌的朝廷军,装备自然比李特的流浪汉要强,人数也多于流民军,因此不能硬磕,李特决定夜袭。
  
  不久,李特得报,费远军已接近绵竹,他吩咐按兵不动,继续观察,到了傍晚,又接到探报,费远军留宿在绵竹的石亭,李特大喜,石亭周围林密,正可偷袭,出兵!七千人奔石亭而来,费远呢?正在洗了睡,他手下的兵该躺的躺,该吃的吃,毫无警觉,忽然间四周火起,成都军大惊,只当营中走水,欲取水浇火,却见火光大作,树林如巨烛一般,才知不好,全军大乱,慌不择路,李特军趁乱掩杀,成都军死伤累累,十不存一二,费远被杀,有的将领趁夜逃走。
  
  这一仗打得漂亮,天明后打扫战场,流民军损失很少,且得到了许多装备,李特命全军休整,准备兵进成都。
  
  再说赵廞,自从派费远去了北边,天天提心吊胆,睡不好吃不香,觉着凭自己一州之地,与任何一方诸侯都很难抗衡,万一一个顶不住,下半辈子怎么活?想想就郁闷,一连郁闷了几日,忽然听说有人求见,到了官署一看,嚯,正是随费远北去的那几个,就见这几位有如火神爷降世,眉毛胡子都秃了,当时眼前一黑,就知道坏了,一问,果然,全军覆没于绵竹,哎呀如何是好?
  
  赵廞这双手正哆嗦着,突然见报事的奔入,说大事不好,李特率大军无数,包围了成都!
  
  赵廞呼一下,浑身就凉了,再看那几位更是快当,站起来就跑,招呼都不打就没影了。
  
  成都全城大乱,兵不成兵,将不像将,四川军久不征战,早就吓破了胆,李特命攻城,一时间攻打甚急,忽然见一侧城门大开,几人拼命逃出,原来正是那几个费远军中败将,只顾逃命,却将城门开了,流民军趁机一拥而入,杀进成都,赵廞获悉,拉了老婆就跑,打算顺着水路往成都下辖的广都县跑,结果半路被仆人所杀,劫财走了。
  
  一个反贼,一场闹剧。
  
  再说李特,他率军入城后,穷苦已极的流民们对成都立即展开洗劫,城中百姓无论贫富均遭浩劫,家破人亡者众,流民军脑满肠肥,于城中欢庆不已,李特派人去洛阳禀报:赵廞谋反,已然伏诛。
  
  李特倒也有些心计,往日里随赵廞反,又为私仇杀了赵廞,今日反倒将自己推了个干净,还倒说自己是平叛功臣。
  
  此时是公元301年,这一年,赵王司马伦废黜惠帝司马衷,自立为帝,而后又展开了与齐王司马冏、河间王司马颙 、成都王司马颖之间的战争,八王之乱正式开始,谁也无心去管西南边陲,李特以强兵夺权,还真就稀里糊涂的作了成都王。
  
  但他的屁股在成都官邸的座位上还没等坐牢,便得到了消息——梁州兵出。
  
  梁州,四川的另一州,益州这边如此热闹,梁州岂能不闻?梁州刺史罗尚,当初闻听赵廞反了,便想发兵干涉,只是还在准备阶段,李庠便被杀了,随后李特又杀了赵廞,鸡飞狗跳,等这一切都折腾完了,罗尚也准备好了,起兵七千,奔益州而来。
  
  可就吓坏了李特。
  
  益州之所以唾手可得,只因其内乱,将帅不合,各有异心,因此遭到突袭,便一触即溃,梁州一向安定,上下一心,自己手中流民虽众,却大多数未受过正规训练,且胜而骄,一旦开战,成都市民刚受剽掠,绝不会支持自己,届时前有强敌,后方不稳,岂非肝脑涂地?仔细思量之下,李特打定主意,坚决不与罗尚开兵见仗。
  
  他吩咐下去,将抢来的珠宝汇集一处,准备贿赂罗尚。
随后他亲自领人返回绵竹,陈兵道路两旁,迎接罗尚。
  
  流民从心理上来讲,是自卑的,虽然什么都没了,也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但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出来逃荒呢?他们之所以抢劫本地户,除了基本需要外,无外乎想从暴力中获得一点慰藉,想从那些冷漠的白眼中,抢回一些自尊,因此,当他们趁乱夺回一些做人的尊严后,反倒怕再次失去这种尊严了,自西北到西南,饿死多少人,走了千里之遥,为的就是重新找到安居乐业之地,重新拾回做人的乐趣,所以从内心而言,他们并不愿意同朝廷作对,杀赵廞,除了李特的家仇为主导原因外,最重要的是赵廞本身就是反叛,杀他不必负担太多的责任,且能借机抢到一些生活资料,可如今梁州兵到,代表的是朝廷,流民们万万不愿与之抗衡,而且也觉得没必要抗衡,只要能给口饱饭,在哪里活不是活呢?
  
  罗尚到了,随同的,还有督牙门将王敦、上庸都尉义歆、蜀郡太守徐俭、广汉太守辛冉等等,人马七千,锣鼓喧天,刀枪耀眼,梁州军对两旁的流民们怒目而视,气氛立时凝固,好似一触即发。
  
  正在这个当口,忽见李特的弟弟李骧领着一批打扮得还算漂亮的流民于道旁跪出,向罗尚捧出珍宝一盘,高举过头,口称有罪,罗尚一见宝物,顿时一扫阴霾,喜笑颜开,令人收了,这时李特马上令人抬出牛肉美酒,大犒梁州军,一时间,紧张气氛顿散,梁州军走了一路,本是又饥又渴,一见牛酒,顿觉饥肠辘辘,见长官并未阻拦,便一个个放开肚肠腥膻大嚼起来,刚才还横眉冷对的场景,早不知何处去了。
  
  不得不说,李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愧一方首领。
  
  罗尚也辛苦了一路,此时由李特、李骧兄弟陪着,慢慢饮酒吃肉,他说,我知道你们也不易,朝廷让你们来此处就食,你们就该本本分分,等就食完了,灾荒过了,赶紧回家去吧。说罢,他又看看李骧,说当初赵廞叛乱,你们也有平乱之功,我看你刚才送我东西,表现不错,就封你为骑督吧。
  
  李骧赶紧磕头谢恩,虽说是个虚衔,可至少代表罗尚已经不再敌视流民,所有人,包括巴氐在内,都暂时安全。
  
  李骧的心放下了,李特的心却仍旧悬着,因为他发现,罗尚身边的督牙门将王敦、广汉太守辛冉对他是怒目而视。
  
  等酒喝完了,上路前,辛冉、王敦趁乱悄悄对罗尚道:“李特的巴氐团伙,乃流人之首,专门为贼,你怎能留他们?不可养虎为患,赶紧找个借口杀了吧!”其实这话甚有道理,正所谓擒贼擒王,可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罗尚这厮刚好是先拿后吃,焉能拉下这个面子?便道“再说吧”,随后自顾自的上马走了,辛冉见罗尚不纳谏,心中焦急,他看了一眼李特,心中愤恨,暗付乱我巴蜀者,必为此人!想到这儿再也按捺不住,三步并两步走到李特面前,沉声道:“李特,我们以前同朝为官时曾见过面,你还记得?”
  
  李特见辛冉目光如火,知道不是善茬,便赔笑道:“当然记得,他日我为边将,大人高居朝堂,今日大人还那么风光,小的却已沦落至此,惭愧。”
  
  辛冉并不理会李特的奉承,语气凶狠,道:“你我故人相见,不是吉,就是凶,你好自为之!”说完,头也不回,上马绝尘而去,留下李特惊呆当场。
  
  从效果而言,李特这次对罗尚的危机公关是成功的,但同时,他也感到一股深深的惊惧,辛冉最后那句话让他明白,巴蜀之地决不可久留,久之必生变,如何是好?无根无基的飘到这里,本想在赵廞死后,于益州立足,谁料梁州军到,好不容易摆平了罗尚,那辛冉又不依不饶,眼下旱情未过,关中关西颗粒无收,若回去,不是饿死,便要被司马氏诸侯王征去打仗,天呐,不是饿死鬼便是战死鬼,难道上天真的要灭我李氏巴氐么?
  
  怎么办?继续扯旗造反?杀罗尚,定两川?不可,不可,眼下形势不明,罗尚尚未将我等逼上绝路,不到最后关头,万不可走此路。李特叹口气,向手下吩咐道:“让流民们不要聚集生事,既然罗刺史允许我等留在蜀中,大家还是暂时找些事情做吧,也不要再抢东西了,往日赵廞在时,为利用我等,对我等不法之事不加管束,如今罗尚兵强,我等也要收敛些,还是凭力气吃饭,给人扛活,帮人作佣工,都可以养活自己,一切为了能继续留在此处,万不可闹事,形势不明,防止为人所乘。”
  
  李特一声令下,流民军迅速解体,各自谋生去了,所以说管理这东西,要恩威并施,李特等入川以来,无日不抢,民怨颇大,当时梁州也没管,益州也不理,他自然越闹越厉害,后来赵廞反倒给予支持,流民们便啸聚山林,举起了反旗,还杀人掠城,几乎不可收拾,可梁州军稍微作出一些进攻的姿态,李特等马上就老实了,说到底,还是怕,毕竟当初都是老百姓,被逼得没办法了才操刀弄枪,只要朝廷能给口饭吃,谁又愿意真的造反呢?
  
  假设梁州刺史罗尚能继续保持这种局面,那么一两年后,流民们便很有可能被当地人接纳并渐渐同化,民族矛盾也好,地域矛盾也罢,也就渐渐的归于无形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没想到,忽然朝廷一道圣旨下来:凡流人入汉、川者,皆下所在召还!
  
  此时刚好是司马伦被杀,齐王司马冏、河间王司马颙 、成都王司马颖当政时刻,此三人勾心斗角,全无治国之能,旱情未过,秦陇萧杀,此时强召流民回乡,岂不要激起变乱?司马懿子孙无能至此,真是悲哀。
  
  圣旨一下,全川大噪,罗尚见朝廷有命,便也顾不得当初受了好处,令各级官吏驱逐流民,本来已经安心生产的流民们,这下再次沸腾,与本地官吏势同水火,李特心急如焚,却不知怎生处理,倒是那当初主张杀掉李氏的辛冉,满心高兴。
  
  谁知变化又起,第二道圣旨又来,说流民可遣散,但独独李特等巴氐人不可遣,这群人骁勇善战,国之柱石,若非他们,赵廞之乱焉能平复?召曰,凡当初与李特等同攻赵廞者(也就是那七千人),皆加封赏,封李特为宣威将军、长乐乡侯,李特之弟李流为奋威将军、武阳侯。
  
  这就有趣了,本来流民被逼返乡,导火索已点燃,民变就在顷刻,却突然要李特雄健之人等留下,且封官加爵,如果刺史罗尚能利用好这个机会,让李特等以朝廷官员身份出面,劝导流民回乡,或上疏朝廷请求宽缓,事情可能还不至于不可收拾,但这么好的机会,却被一个人彻底毁掉,从而给两川军民带来无穷的兵凶战危。
  
  这个人,就是辛冉。
成汉立国(7)
  
  辛冉对流人一向有成见,加之李特等巴氐确实有过打家劫舍的举动,因此他下决心要将流民清除出川,朝廷既然有命遣散流人,又怎能让流人中最难应付的巴氐留下呢?遥想日后可能增加一个政治上的对手,辛冉不再犹豫,他派人将朝廷对李特等人的封赏旨意留下不传,并上疏说,平灭赵廞之乱,本是我的功劳,李特冒功而已,这份封赏不能给他,还望圣上明察。
  
  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的,李特等人可就知道了,均气愤不已,反心又起。
  
  这边有功不赏,那边又在拼命驱逐,流民们的积怨越来越深,与本地人之间的摩擦又渐渐多了,刚入川时的情景终于再现。
  
  罗尚身为刺史,位高权重,自然很忙,领导嘛,哪能事事都管?倒是辛冉十分积极,他见流人仍离川,心下着急,这一急,又急出个办法:逼他们走!
  
  他命令,各级官员,只要有权的,就管流民勒索物品,一日不走,勒索一日,百日不走,勒索百日,直到尽走方罢,这条计真够绝户,各级官员得到命令,那还客气?挽起袖子,拿出看家本事,这个税那个费,就没有不要钱的,没钱给东西,过城门都得付费,流民苦不堪言,李特赶紧跑到辛冉处好话说尽,说流民人多,如今五谷不丰,十余万人贸然出川,恐路上馁死者众,请宽限我等到秋收,等收了粮,有些吃的,一定离开。辛冉这才暂且作罢。
  
  求完了情,李特回到住处,便问族人,就算到秋收后,我等真的回去么?
  
  族人皆愤慨。
  
  四川,本就是我巴人故居,如今关中关西大旱,蜀中官员又不体恤,将我等赶到何处去?且今日晋室衰微,诸王混战,民生凋敝,就是回去也是死,既然如此,何不拼了?反正当日追随赵廞时,便已经打算拼了,只是不知罗尚态度,一时不敢造次,今日见罗尚亦一丘之貉,我等再举义旗有何不可?反了吧!
  
  李特一咬牙,我也正是此意,朝廷封官,辛冉不与,反倒欲绝路上逼我,快,整合人马,返回绵竹。
  
  带上数千巴氐族人及西北诸戎,李特等身不知鬼不觉,回到绵竹,再次立起大本营。
  
  辛冉这日正在闲坐,忽见探子来报,说大事不好,李特等巴氐蛮子反了,不知何时离开成都,回到绵竹树起大旗,又去干那没本的买卖去也!
  
  辛冉大怒,好你李特,贼心不死,又举反旗,好,正中下怀,看我手段,往日赵廞拿你无法,今日我叫你授首就擒!
  
  想到这儿他下令,速速张贴公告,说李特反了,能送巴氐反贼人头一颗者,赏布百匹。
  
  公告下了,李特得信,不慌不忙,吩咐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快快执行。
  
  于是巴氐流民派出无数探子,夜间出动,不知意欲何为。
  
  待天亮后再一看,哟,公告都改了,上书:能送巴氐反贼人头及蜀中六郡豪门内流人,人头一颗者,赏布百匹。
  
  这一改可改出了地震,流民们群情激昂,不可收拾。
  
  怎么呢?
  
  要知道,李特本是将流民军队拆散了的,让大家各自谋生,他便自自在在当个官也就罢了,谁知辛冉不依不饶,一定要赶尽杀绝,所以他又反了,可现在身边只有族内的同宗和一些当初西北共同出生入死的异族老弟兄,原有的那些个流民军,还在给人家扛活呢,给谁扛活?自然是大户人家,那么蜀中豪强越是家大业大,来混口饭吃的流民就越多,而李特改过的公告上,写的是“能送巴氐反贼及蜀中六郡豪门内流人,人头一颗者,赏布百匹”,也就是说,只要是给豪门干活的流人,哪怕你是喂猪的,我杀了你,送上你的人头,我也有百匹布可赏,这样一来,流人们的基本安全都成了问题,焉能不闹?而闹过后,流人必去找地方避难,这样,当初的流民军不就又回来了么?
  好算盘,打得准。
  
  果然,不到一个月,有流民两万余人投奔绵竹,声势大振,李特知道,这回是真反了,再也没有回头路,因此他自认统帅,令弟弟李流为副帅,整饬军队,打造兵器,准备大干一场。
  
  彻底撕破脸之前,李特倒也颇有君子之风,他派一能言之人,名阎式,特地去找罗尚,作最后一次努力,如今箭在弦上,你若应我,将流民留于蜀,则以往种种,一概不论,你若不应,说不得,我只好反了。
  
  阎式一路蹒跚,到了辛冉处,一看营寨林立,森严壁垒,登时抽了一口凉气,叹道:“我流民本不是贼寇,你又何必如此?看来仇已经结下,大乱要来啦。”他叹着气来见罗尚,罗尚对辛冉的做法不是不知,但一来有朝廷命令,二来他也觉着李特不好控制,便也睁眼闭眼的不加过问,见阎式到,赶忙迎接,阎式语气沉重,将沿途所见讲述一番,说只要大人能让我流民待到秋收,我等必不会扰乱地方,还望宽限。
  
  罗尚道:“没问题啊,你就去告诉流民们,说我同意嘛!”
  
  这么快就答应?以前可是请示了好久也没请示下来,还倒闹了个张贴公告悬赏缉拿啊,阎式心里不敢全信,加了个小心,继续道:“明公一直都被小人包围,想宽限我等,恐不会这么容易吧?还望明公深思熟虑后,与下属商议好,再作答复,要知,民虽弱,却不可轻,若犯众怒,恐为祸不浅!”
  
  罗尚漫不经心道:“行啊,你先回去,我不骗你的。”
  
  阎式见他浅薄,便也不再说什么,扭头便走,等回到绵竹,对李特道:“准备打仗!罗尚这次答应得痛快,说同意我们到秋收再走,可态度轻慢,未必可信,而辛冉拥强兵于路,一旦有变,就算罗尚不同意他出兵,又如何能制止得住?”
  
  李特一听,万分警觉,从此更是一心操演人马,将那西北时的本事都拿出来,训练饥民,再说辛冉,他与同僚商议道:“我看罗尚虽然对流民虚与委蛇,但似乎还不能立刻下决心令我等出兵,时间久了,李特等雄才大略,必将难制,我看,干脆我们先动手算了!”
  
  同僚均表示赞成,辛冉便道:令广汉都尉曾元、牙门张显、刘并等三将,发兵三万,人噤声,马衔枚,于今夜偷袭李特大营!
成汉立国(8)
  
  曾元等人率兵三万,就要起程,忽又有一军至,定睛一瞧,竟是罗尚驾前督护,名田佐,三将一惊,难道说罗尚特来遣人阻止我等?就见田佐领一哨人马到得近前,下马道:“明公得知列位将军今夜要袭流民,特派我前来相助!”
  
  曾元等大喜,有将军相助,何愁李特不灭?同去同去!
  
  由此可见罗尚之阴险,两面三刀,蛇蝎之人。
  
  成都离绵竹并不远,三万余人星夜兼程,不用太久就到,曾元一看,流民大营就在眼前,还犹豫什么,进攻!三万晋军一声呐喊,往里就冲,冲进一半,便已经看清了李特的中军大帐,只见帐中一人安卧,正是李特,毫无防范,嘿,果然是流民一群,乌合之众,怎当我正规军一冲?杀!
  
  三万人奋起精神,再无顾虑,人人争先,要斩李特之头,正冲间,忽闻左右背后杀声四起,不禁一惊,就见黑夜中冲出无数流民,于晋军侧翼、后方发起攻击,晋军只顾前冲,未提防两翼背后,登时大乱,不知敌军多少,前军急退,后军反应不及,自相践踏,死伤甚多,流民军趁机掩杀,三万晋军乱成一锅粥,领头四将急切间不知颠倒,各自领军冲突,相互间也没了配合,被流民军分别包围,田佐第一个倒霉,被人杀散部下,于马上将其斩落,割了头,曾元正在舍命冲杀,忽见田佐首级,大惊失色,慌乱间亦被流民杀伤,栽落马下,一样被割了头,张显见两个上级均战死,唬得肝胆俱裂,手中兵器不听使唤,也被斩于马下,割了头,只有刘并冲出重围,奔回成都报丧,浑然不记得来时有多威风。
  
  轻敌的代价是惨重的,四员将搭进去三个,谁说李特不懂得侦查呢?如果连三万敌军的动静都摸不到,他又如何在西北边关混了几十年?
  
  李特心满意足的看着将士们打扫战场,当年的豪情壮志好似又回到了心中,他说刘并跑了,必定是回成都报告,不必等他回去,我们主动将那三将首级送还给罗尚、辛冉,看他们还敢小瞧我等!
  
  至此,李特再也不是委曲求全的流民保姆,晋廷的无能与地方官员的昏聩,终于将祖先的血液彻底唤醒,将杨车巴的勇悍与野蛮全面激发,自赵廞死后,我本不想再反,你们为何一定要逼我?当流民是我想选择的么?是我们想选择的么?就低人一等么?老子打现在开始,不伺候了!
  
  大旗一扯,一发不可收,李特称镇北将军,李流称镇东将军,下设文武百官,六郡流人成批来投,部队急剧扩大,李特一看好哇,同志们干劲足哇,可我也没粮食啦,先甭练兵了,随我去抢粮吧。
  
  抢谁的呢?抢就抢大的,去广汉,抢官粮。
  
  广汉正是辛冉司令部所在,他听说李特反倒打回来了,二话不说,提兵接战,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俩“故人”真不含糊,打个狗血淋头,你看辛冉官场上手段层出不穷,战场上就熊了,不打则以,一打必败,败得自尊心实在受不了了,向罗尚求助,罗尚赶紧派兵,结果川兵久不征战,兵惰且骄,一开始,是盲目自大,藐视流民,现在见流民势大,连败州兵,又不敢出战,虽然接到罗尚的命令,可就是不动。
  
  援兵不动,辛冉再也顶不住,趁自己这条命还在,赶紧撤出广汉,逃往江阳,李特兵入广汉,自此有了城市作依托,地方也有了,兵也强了,也有粮了,再不翻身作主,还客气什么?
  
  于是李特下令,进攻罗尚!
  
  老账新账一起算,往日你给脸不要,今日便打你屁股。
  
  罗尚的本事,比辛冉强不到哪去,他的司令部设在成都,也是打一路败一路,最后败得小心灵也撑不住了,派人向自己的老家梁州求救,梁州豪强得悉,皆惧罗尚兵败,李特入梁,便纷纷拿出资财支持罗尚,因此成都战事一时陷入僵持。
  
  一僵持就有了问题,人在增多,部队在扩大,打仗在消耗,粮从何来?
  
  百姓中来。
  
  百姓凭什么拿粮给你?很简单,对他好,他就给你。
  
  于是李特对周围的蜀民说,从今以后,我,李特,不收你们税了,管理方式也很简单,效汉高祖约法三章而已,我的军队,决不骚扰你们。
  
  说到不如做到,自此后流民军纪律肃然,蜀民大悦,流民入蜀后于本地人之间的矛盾大为缓和,不但如此,李特辖区内苛捐杂税也被废除,反观罗尚势力范围,却一切依旧,很快,蜀地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李特尚可,罗尚杀我”,百姓纷纷主动支援流民,粮草问题,解决了。
成汉立国(9)
  
  李特这边红红火火,罗尚那边垂头丧气,打不过只有不打,罗尚令筑长围,下挖壕沟注水,连筑七百里,与李特划地对峙。
  
  公元301年,正是八王之乱正热闹的一年,河间王司马颙联合成都王司马颖、齐王司马冏讨伐赵王司马伦,并杀了他,朝政大权一时被三王分割,河间王司马颙一心夺权,认为蜀地内乱,会给后方造成威胁,便于“百忙”之中,派督护衙博、广汉太守张征、南夷校尉李毅三人,率军五千,协助罗尚,罗尚见状大喜,心说朝廷还没忘了咱,胆气那么一豪迈,再派督护张龟,与督护衙博等共讨李特,李特与罗尚对峙时间不短,见对方忽然出兵,大喜过望,立时派次子李荡、幼子李雄为将,率军迎击。
  
  将门虎子,李特一家子都不是吃素的,不愧边将之后,从兄弟到儿子,个个能打,李荡人马出动,先遇张龟,二话不说就开扁,张龟人如其名,见仗就败,本来就打不赢,干吗非逼着我出战呢?逃吧。他跑了,后面正是司马颙派来的督护衙博,衙博一看你个熊包,怎么就败了?看我天兵的厉害!
  
  他领着人顶上去了,一见面,便被流民军打了个满地找牙,衙博心想,我说怎么罗尚连败呢,闹了半天这帮要饭的真不好打,我也跑了算球。他也败了,李荡、李雄在后面紧追不舍,连追两日,衙博军死伤大半,比张龟还惨。
  
  李氏兄弟不依不饶,穷追不舍,衙博败入葭萌关(今位于四川广元),流民军一鼓作气取了巴西郡,又攻葭萌,衙博又败,葭萌亦失,剩余的官兵,大部分投降流民军,李特势力更盛。
  
  公元302年,李特称益州牧、大将军、大都督,建元建初,注意,他建元了,建元意味着即将建国称王。
  
  建元后,李特挥军继续进攻,这次他的目标是新任广汉太守张征,欲先灭罗尚爪牙,再取成都。
  
  辛冉太菜,新星张征上。
  
  张征的本事,比他前任可强多了,此人带兵的出身,颇有些经验,他见李特连胜,兵锋甚锐,便避而不战,意图挫其锋再图来日,李特挥军攻打几日,张征驻守之城依山而建,以上势下,兵法称之为“雄城”,仰攻十分困难,李特攻不入,便与李荡分兵围城,以图多点攻击,令敌人防不胜防。
  
  谁知张征眼尖,见山下流民分兵,一时混乱,便趁李荡军刚走,李特军尚乱之时,忽然领兵自山上冲突而下,直取李特大营,这招果然厉害,李特军搬家未完,人未思战,骤见敌至,不知所措,进攻组织不起,撤退却又不敢,因为张征之城依山而建,李特为攻城方便,也把大营扎在山腰间,此刻十分危急,若贸然撤退,不知失足落山者将有多少,因此在山间乱成一团,眼看要败,部下见形势危如累卵,急劝李特速退,无论将士生死,李特不许,说我儿李荡刚刚分兵,离此不远,必来救我,而等只需尽心竭力拦住敌兵便可!
  
  再说李荡,他走了不远,忽听后面喊杀震天,回头一看,却是敌军趁此偷营,父亲危急,忙回军救援,谁知蜀道艰险,李荡人马多,一时竟不能通过山间窄道,拥在路口,进退不得,李荡大急,吼道:“我父身陷重围,若救不出,我今日必自尽!”说完令部下给自己挂上数重甲胄,手持长矛,大呼闪开,领一支亲兵,竟对着拥在路口的自己人下开了家伙,他抖长矛连挑十余人,流民军大惊皆散,李荡率亲军冲过窄道,猛冲张征军背后,晋军正在围攻李特,未料李荡回援如此之快,立时乱了阵脚,李特趁机组织反击,里应外合,晋军大败,张征见势不妙,欲回城,反而不可,被李特父子合兵围在山腰,冲突不得脱。
  
  此时李特突然作了一个很意外的举动,他找来李荡等人商议,说是不是放了张征,以收川军之心。由此可见李特待人还算厚重,但他这个思路未免有些幼稚,因此迅速被一个人否决了,那就是李荡。
  
  在造反这一点上,李荡要坚决得多,人也比较狠,他把手一挥道:“张征兵败,正好擒他,放虎归山,回头他收集残部卷土重来就麻烦了。”说罢,他率军全力猛攻,张征舍死忘生突围而走,李荡穷追不舍,遇山爬山,遇水渡水,追得张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发一声喊,扭头力战,死于阵上。
  
  张征的儿子张存此次随父出征,亦被生擒,李特欲收川人之心,严令不许杀,放他回家,准其为父操办丧事,如此宅心仁厚,看来李特确实志不在小。
  
  另说罗尚,他见李特与张征打得甚紧,便耍了个小聪明,忽然率军由成都出,想趁机捞一把,得个渔翁之利,哪知李特早有准备,早派弟弟李骧率宗族一干人等,领一支偏师堵在成都门口,见罗尚不老实,便佯装溃退,罗尚军果然来赶,陷入李骧埋伏,被杀伤数千,大败而归,罗尚不服,二次派兵又战,李骧见罗尚军又来几千,便又退,罗尚军吃一百个豆不知豆味,又追,又陷埋伏,又被杀几千,又大败而回,敢情罗尚是属猪的,记吃不记打。
  
  张征也死了,罗尚又接连大败,李特心里高兴,他挥军直逼成都,就在成都之北,扎下大营,鉴于流民军甚众,连营怕遭偷袭,李特下令,将大部队分散驻守于城外各村中,与百姓杂处,做长期围攻的打算。
  
  似乎,胜利在望,其实,大难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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