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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草传奇

我校“大平原研究中心”门外有一小片草坪,特地还原成美国中西部大平原上大规模农耕开始以前的模样,风吹草低,别有风致。旁边还竖了块木牌,题为“另一种美”。可惜,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土著野草多半被本地人视为“坏草”,杂草丛生的自然景观终究只能让位于房前屋后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去年夏天多雨,邻居还来向我抱怨,说我草坪上的“坏草”——“蟹草”(crab grass)肆虐,占山为王,侵吞了“好草”——“蓝草”(blue grass)的领地,而且向她家蔓延了。她特意提醒我:要是草坪不整修体面,会影响房子的市场价格。

最近阅读英国著名自然常识作家理查德梅比(Richard Mabey)的新作《杂草:为自然界最不受宠爱的植物辩护》(Weeds:In Defense of Nature’s most Unloved Plants),我才意识到人类对于杂草的价值评估有多武断、非理性和自我中心。梅比在书中说到,美国各家各户的草坪占地共约五万平方英里,相当于爱荷华州的面积,每年平均的草坪保管费用却高达三百亿美元,而且每平方亩草坪所承受的化学药物,包括除草剂、杀虫剂、和化肥,超过全国任何一种农作物。

人类祛除杂草的斗争花费不赀,对于环境的危害更是遗患无穷,可究竟什么是杂草呢?梅比追根究底,从旧石器时代一直说到今天,揭示了人类对于杂草一贯以来的纠结态度。首先,杂草的定义“与时俱进”,当初的野草可能成为日后人们餐桌上的蔬菜或者花园里的风景,我们现在吃的胡萝卜最早就是一种杂草。其次,杂草经常被作为比喻,用在宗教或者文学作品中。比方说,《圣经》中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中过着采集、素食的生活,直接从树上摘取果实就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可是,因为他们违抗上帝的命令,擅自食用善恶知识树上的果实而被驱逐,从此开始艰辛的农耕生活。荆棘丛生的杂草因此被视为天罚,人类需要汗流浃背地与之抗争才能生存。又比如,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充斥着英国的各类野草和相关的民间传说,他的《仲夏夜之梦》更是将具备魔力的野草用作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野生罂粟花则曾在两次世界大战中成为反对战争,拥护世界和平的象征。

既然杂草如此历史悠久,文化灿烂,为什么今人对它们那么排斥,必欲除之而后快呢?梅比认为这其实是人类把自己的价值观投射到植物身上的表现。野草在现代人心目中就是颠覆人类计划、掠夺农作物营养、破坏花园景观、挑战礼仪规范、甚至藏污纳垢的“坏分子”,理当被一举歼灭。有阴谋论者说日军偷袭珍珠港其实是为了转移视线,掩盖一个侵略美国的更大阴谋:日本野生葛藤(kudzu)对于美国生态环境的破坏。还有人专门写了科幻小说,塑造出一种侵占地球的凶猛食人草,更是把人类对于荒野、自然的恐惧发挥到了极致。

然而,杂草也是某地某处的自然遗产,保留了原始生活的痕迹。再说,无论人类动用如何高级、强力的化学药品除草,杂草擅长产生应变基因,适应环境,无孔不入。梅比为杂草作的辩护,以文学手笔写科学知识,娓娓道来,盎然天趣,不仅为我们提供了杂草的传奇故事,说到底还勾勒出人类“文明”发展中对于自然的侵犯和破坏。文质彬彬的其实不是我们这些以知识教育自诩的现代人,而是那些流传了历史、文化却又默默生存的杂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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