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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姆妈 (完结)

“大姆妈”是我们方言中的叫法,北方称为“伯母”或“伯娘”吧。父亲的大姆妈是祖父大哥的太太,也就是我的伯祖母。因为祖母生下父亲后没有母乳,父亲从小吃她的奶长大。中秋之前,突然接到母亲发来的消息,说是“上海大姆妈过世了”。这让我震惊之余,也想到一些和她有关的往事。

我第一次见到大姆妈是离开家到上海上大学的时候。祖父是曾祖父的第二个儿子,所以我们苏州的一枝是二房,上海的是大房。小时候虽然常听祖父和父亲提起上海的这些亲戚,但我却从没有见过大姆妈。现在想来也有点奇怪,因为彼此住得不太远,血缘关系也很近。第一次见到她时,大姆妈应该是70左右,瘦高的个子,细眉细眼,烫着短发,戴着两个小小的金耳环,非常能干爽利的样子。我自己的祖母早逝,大姆妈虽在上海住了几十年,还是一口苏白,慢声细语的,也许和祖母差可比拟吧。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她从普陀区穿城而至,带我去她家过周末。记得那次路上就花了两个多小时,住了一个晚上。印象最深的是在昏黄的灯光下吃着热乎乎的家常菜,大姆妈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以后我适应了大学生活,很少再去她家,可是大姆妈温柔宽厚的笑容,至今历历在目。

从曾祖父、祖父、和母亲那里,我也陆陆续续听到过一些大姆妈的故事。祖父的大哥娶了她之后,听说开始三四年一直没有孩子,对于女性这在当年是了不得的事,给她的压力可想而知。第四年,大姆妈终于生了,可是第一胎是个女儿,就是比父亲大一岁的姑妈。相反,祖父和祖母结婚却是“坐床喜”,第二年就生下父亲这个“长孙”,让曾祖父老怀弥慰。祖母后来又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可是大姆妈最终一共只生了一个儿子,三个女儿。曾祖父让她带父亲,是出于对“长孙”的重视,但估计也是因为他“重男轻女”的思想吧。

我们家算不得高门大户,可是“三代同堂”的旧式家庭的女子,生活都不会容易。曾听母亲说大姆妈的娘家过去是开面店的,所以祖母的弟媳曾经很尖酸地说她是“捞面人家的女儿”。这总让我想到张爱玲的《金锁记》中佣人们瞧不起曹七巧,就因为她是开油店人家的女儿,出嫁前就“抛头露面”的。所幸大姆妈七窍玲珑,深得曾祖父的欢心,不象祖母,有点地主小姐的脾气,不太得老人缘。可是文革期间,伯祖父被“发配”到新疆,大姆妈唯一的儿子上山下乡到山西的煤矿。她找了一份为房管局收房租的工作,加上伯祖父每月寄来的菲薄工资,在上海带大三个女儿,给山西的儿子寄点东西,苦苦支撑。好容易孩子们都长大成家立业了,山西的儿子突然心肌梗塞,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上海的姑妈们不敢告诉她这个噩耗,只说是那个叔叔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不能回上海探亲。起初几年,大姆妈接到姑妈们伪造的来信时还问起,后来就不提了。我想,她已经猜到了什么。一直到几年以前伯祖父去世,她的女儿们才终于告诉了她真相。

大姆妈一生,年轻时顺承公婆,侍奉丈夫,养育儿女;中年时含辛茹苦,支撑门户;到了老来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欢愉少而遗憾多。写成此篇,聊为纪念,也深深庆幸到了母亲这一代做媳妇已经不象大姆妈当年了。否则,母亲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吃得了苦,受不了气”了。
有时看着鸡皮鹤发的老人很难想到他们鲜活的青春,但听着
曾经见证他们生活的人提及,却又是那样久远的熟悉和模糊的痛惜。
所以善待身边每一个人,因为生活之路每个人都走得很努力,甚至很
艰辛,他们值得我们的尊敬,为着这样一份艰辛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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