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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难岁月

《遭难前后》这本小册子是许广平所著,1981年鲁迅诞辰一百周年纪念之际由香港文学研究社出版,其中不但重版了作者1947年的同名长文:回忆二战中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她被日本宪兵逮捕,在上海坐牢75天的遭遇,而且收录作者的其他回忆文章,包括写许寿裳和萧红的纪念文字,以及关于鲁迅爱子的散文。

一九三七年“八一三”以后,不少人都在计划离开上海。许广平没有离开,一来是海婴身体不佳,不适合长途跋涉,二来是她把鲁迅留下的一桌一椅都看作值得纪念保存的物件,总想留下来守护。在异常危险艰难的“孤岛”时期,她在上海主持了《鲁迅全集》、《鲁迅三十年》的出版,简直是奇迹。三来嘛,也是因为她心存侥幸,以为自己是个“家庭妇女”,应该不在日本人关注之内。孰料日本军队占领租界的一个星期之后,就有人上门搜查、逮捕,把她抓到上海四川路北的日本宪兵队总部,从此她开始了漫长的磨难。

起初几天,她和四十几名囚徒同处一室,如同沙丁鱼罐头。牢狱中臭气熏天,每天都有人在身边呻吟、死亡,虽然还没上刑,但吃住睡都已经极为艰苦。她回忆,狱中用“东京时间”,每天凌晨三四点钟就要起床,吃的是冰冷甚至腐臭的焦饭或薄粥,大约是宪兵吃剩的,用的也是他们用过一次就丢弃、没有洗过的木筷子。多次“欺吓哄诱”的审判之后,许广平仍然拒不交代和她交往的抗日人士, 于是开始刑求。先是命令她脱到内裤用鞭子抽打,既是羞辱也是苦痛。然后就是一连十几次的电刑,每次她内脏颠倒,昏厥数次,然而还是不肯出卖朋友。后来她换了牢房,和十几个西方囚犯同处一室,条件稍有好转,但日本宪兵仍旧不肯释放她。一直到过了农历新年,被捕七十多天以后,她才被带到汉奸总部 76号,通过内山完造的保释,记录出狱。说起受难的经历,许广平说她一直默念“牺牲个人,成全集体;牺牲自己,保全他人”,有时又想“不过是一死”,所以始终咬紧牙关,坚持到底。

这篇有关日寇关押下经历的实录文章,震动人心自不必说。不过我觉得集子里更隽永动人的是回忆她和鲁迅、海婴相处的家长里短的故事。许广平笔下的鲁迅是个不折不扣的慈父。当初许广平难产,过了26、7个小时还没生下孩子,鲁迅说保大人,医生用产钳把孩子取出,母子反而都得以保全。鲁迅高兴地对她说:是个男孩子,怪不得那么可恶;又说海婴长得象他,但比他更漂亮。他还特地抱着海婴照了一张相片,题为:“五十和一”。鲁迅对孩子很有耐心,不责骂,体罚也是用空报纸卷了做个样子。儿子在他工作时来捣乱,他也听之任之,并不发脾气,还和儿子谈论他死了以后,怎么分配藏书和衣服。所以海婴比同龄人更为好奇、活泼,常识也超过他们很多。

许广平觉得鲁迅和海婴的相处方式,基于为父者的一片“赤子之心”。有一次,许广平向鲁迅提起,海婴被她责骂以后总要她温言劝慰才会高兴起来。鲁迅马上回答“岂止海婴是这样呢”?许广平恍然大悟,原来夫妻共处产生摩擦时,鲁迅“火山爆发”之后,大概也希望她软语安慰。许广平认为自己对鲁迅的感情,更象学生对老师而不是妻子对丈夫,可是从这件小事上也可看到他们二人的闺房之乐。

今年鲁迅诞生超过130周年了,许广平过世也已四十多年了。斯人虽逝,留下的文字却足以让后人缅怀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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