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落的城市
“若想知道主人公的故事并分担他的忧伤,似乎只需看那风景。”——奥尔罕·帕慕克
认识一座城市有很多方法,可以先从每一处景点和建筑出发,按图索骥,就像每个观光旅游的人那样。借由这每一个景物,每一条街道,每一盏路灯,拼凑出一整座城市的外貌。而对于那些外来者来说,游览一座位于加拿大南部的湖城,看到的皆是风雪连天的美,路旁屋舍透出微光的美,钢筋水泥的工业之美,墙壁剥落的破败之美。美就美在观者与景物的距离,正如每天都有无数参观者站在厚厚的玻璃后面,观赏那略带忧郁的微笑,而画中的人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美,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世界,被生活的命运所羁绊纠缠。在一个出生并成长在温尼伯湖畔都城的人眼中,很难用拼图式的方式描绘所在故乡的全景,在他们眼中,温尼伯湖是乡愁,是梦境之外的时间,昏昏欲睡的冬夜,开启童年的钥匙,美容院的风筒声,破产倒塌的伊顿百货大楼,从火焰中逃跑的马群。他们看到的首先不是美景,而是景物之后的记忆,和那些已然习惯了的悲伤,快乐与死亡。
影片的开始没有任何渐入和铺垫,母亲的扮演者安·萨瓦吉突兀地出现在镜头前,镜头外的导演正在提示台词给她。这场戏是母亲在揭露汽车后座上发生的,那场被女儿隐瞒的性爱事件。她的语气和神态颇具威严且不容侵犯,而话题的私密性让观众有些措手不及,又无处可逃,似乎被直接窥视了内心中的秘密,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对故事的主动感知。但这并不会让观者感到拍摄手法上的简单、粗暴,反而是通过母亲这一角色,让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顺从和安全感。导演就是这样借助画面和台词的冲击力,直接将观众带入他眼中的温尼伯湖。虽然影片是以导演的角度出发讲述的,但他本人并没有出现在影片中,哪怕是扮演盖·马丁的演员也没有对影片起到很大的影响,控制全片的导演的旁白,引导着观众对于整个城市的感受。看到最后,真的让人产生了一种甘苦与共的感觉。
人生一直都被看作是一种梦境。可以随意回放,每一次演绎都如影片播放一般清晰,可当定格在某一个画面,却又发现声音与颜色都在逐渐消退,意识开始失去控制。你挣扎着想醒过来,却无法断定,梦境与现实,哪一个人生才更加真实。在一个昏暗的隆冬深夜,缓慢行驶的列车,幽远的汽笛声,冷风卷着大片的雪花,车厢里都是半梦半醒的旅客。在这列被称为“逃离故乡”的火车上,导演盖·马丁准备在离开之前对温尼伯湖进行最后的环顾。在常年的积雪下,翻开时间的沥青,显露出来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对于故乡深深的乡愁。这是一座比祖母年长四岁的城市,追寻着冬天的轨迹,从袅袅烟雾中,温尼伯的灵魂依稀可见。不论是一年一度的寻宝活动,1919年的工人大罢工,降神会的流行,商场破产带来的悲剧,抑或是被拆除的曲棍球场。既是属于盖·马丁的回忆,也是属于温尼伯的生命之路。就像那种无法抵御的寒冷,令人害怕,也赐予人快乐。那些手握单程车票的人,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故乡本身就是难得的宝藏。痛苦或者快乐,都是带有忧伤的喜悦。住在这里的人注定永远被梦境纠缠,享受着梦的甜蜜,又难免挣扎着醒过来品味苦涩。正是这种苦涩的甜蜜,是温尼伯的滋味,也是生活的滋味。
在温伯尼唯一一支冰球队,海湾队被解散之后,他们在商场里租了一小块地方,作为马尼特巴名人纪念厅。所有的回忆都被存放在照片中,然后展示这间狭小的厅堂中。照片中的背景,被时间赋予了记忆,甚至比照片中的人物更加重要。影片大多时候呈现黑白两色,偶然会有色彩出现,它的出现是被严格控制的,往往代表了现代的入侵,对于现实的不满,断弦的不协调颤音。所有关于过去的,美好的回忆都是黑白色的,仿佛是被睡梦包围坏绕的宁静,失落的传奇,繁华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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