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江淹的《别赋》这样说。古诗中写得最动人的，在我看来就是离别和重逢。因为重逢之后又是别离，所以那重逢也是带着凄凉的欢喜。仿佛别离才是永远，相聚永远是暂时。
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可以在别离时撒娇说：“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找不到去年的那个姑娘，就要哀叹：“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甚至哭得发水灾：“不见去年人，泪湿红衫袖。”这些是生离，写死别另有一功的，我觉得是元稹。
这个人，年轻的时候也甚薄幸荒唐，抛弃了崔莺莺，还要为自己辩解，诬蔑她是“尤物，”是“不妖于身，必妖于人”的祸水。可是自己的太太死了，却写了大量深情的悼亡诗。
这位太太韦氏，出身名门，嫁给了当时地位不高的元稹以后，生活很清苦，常常“野蔬充膳”，“落叶添薪”，甚至每日“并食”（即，两顿饭只吃一顿），看来是饭也吃不饱的。她似乎读的书也不多，并不是个才女，因为元稹曾说她的家信只是“高低阔斜粗成行”。但韦氏死了之后，元稹却写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样的千古名句。是因为韦氏死得其时，所以没有经历秦香莲似的，丈夫一阔脸就变，被丈夫抛弃乃至追杀的命运吗？我更愿意相信两人作为“贫贱夫妻” 时还是有过真感情的，不然元稹也写不出这样的生活化诗句：“怜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这是说，韦氏为了元稹，连首饰都能典当，元稹也并不觉得用老婆的嫁妆换酒是多么没面子的事。
最让我感动的不是这些情诗，倒是描写战乱或其它原因之后偶然重逢的那种悲喜交加的复杂情绪。比如，“乍见翻疑梦，含悲各问年。”又比如，“闻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就连曾被老苏厌恶，骂他“不近人情”的变法人士，“拗相公”王安石，和妹妹相逢于逆旅，又各自远行时也能写出：“昏昏灯火共笑语，草草杯盘话平生”这样的温暖字句。
也许，那些人那些事动人，只是因为他们曾经伴我们同行，却又永远消失在人海吧。描绘滚滚岁月中偶然回眸的一瞬，姜白石说的“少年情事老来悲”似乎太悲情，倒是这首平淡的，描写重逢又离别的诗更隽永：
夜合花开香满庭，夜深微雨醉初醒。
远书欲寄何曾达，旧事凄凉不可听。
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
明朝又是孤舟别，愁见河桥酒幔青。
每年夏天晚饭花，金银花开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它。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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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6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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