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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谁的鸡肋 作者:小马快跑

已有 8939 次阅读  2010-05-11 05:00   标签鸡肋  作者 

十三、突然一个声音炸了出来。
  苏桦,是不是苏桦,停下,妈的快停下,好像是我朋友,你们快停下。
  苏桦被扶起来了,和着血迹的头发被撩起来 ,一张扭曲的皱成一团的脸带着条条血痕露出来了。
  苏桦在找那个声音,围在周围的脸太多了,大的、小的、胖的、瘦的,白的、黑的,长胡子的,没长胡子的,最后是一张有着几颗青春豆的脸。
  苏桦小声的问:是李东?
  是我,李东,苏桦,你怎么和他们打起来了。声音是惊慌失措加着点痛惜的声音。
  李东可是苏桦在那所大院里最后的一个朋友,可李东搬走了,转学了。
  所以苏桦没朋友了。
  苏桦咧了咧嘴想笑,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和头发糊在一起的血迹,笑起来挺可怖。
  李东高了,壮了,嘴边有一圈浅浅的绒毛,声音也变了。苏桦看了李东好半天,才能把眼前这个人和过去的那个他的朋友李东重叠起来。
  扶我站起来。
  李东的手伸过来,苏桦紧紧的抓住,在那种温暖的想让人笑出来的温度里,苏桦慢慢站了起来,手紧紧的扣住了李东的胳膊。
  这些是我同学,今天班里组织去滑旱冰的,说在这里集合,黄毛和王汉饿了,就去里面吃点东西,怎么就打起来了。李东斜了那群人一眼,看到苏桦头上的血,心抽了一下:
  快有没什么可以包一下的。
  不知是谁递过来的手绢,李东横过来竖过去也没想好怎么弄。
  苏桦接过来,按在流血的部位,有种刺心的痛。
  没事,可能就擦破点皮。
  苏桦扶着李东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看了看和王汉靠在一起的男孩,笑了:原来你真的叫黄毛。
  黄毛狠狠地捶了一拳头在王汉身上,都是你。逞什么强。看打了熟人吧。王汉没生气,还在咧着嘴笑,很突然地就在黄毛屁股上摸了一把。那不是张宽一巴掌拍在自己屁股上的摸,就是苏桦没经过性事,也知道这里面绝对带着性的意味。
  苏桦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竟然看到张宽提了根铁棍站在这一圈人的身后。手里的青筋都快迸出声来了。
  张宽?李东喊了一声。又转过头来问苏桦。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在这吃点东西,误会了,没事。
  苏桦不想张宽再闹下去,看到李东瞪着张宽,怕打起来就是没完没了,赶紧打发李东和那一干人走了,但他的视线一直跟着黄毛和王汉,那两个人竟然手拉着手。
  苏桦,没事吧,我真的不是要跑,我只是想找个家伙。他们那么多人。没有傢伙根本打不过。张宽扔了手上的棍子,有点尴尬地看着苏桦捂在着头上手绢,血已经渗出来了。
  我知道,你不是想跑。
  苏桦慢慢地扶着墙,拍打着身上的土,手背上还有被踢开了的好几条血口子,和着土,看着黑乎乎的,苏桦突然觉得胃口一阵翻腾,刚才吃的甜筒腻到嗓子眼了,一转头,嘴里的东西就喷了一墙。这一吐开就停不住了,苏桦重新趴了下来,刚才好几下都踢他肚子上了,当时不觉得,现在翻江捣海的痛,吐出来的东西竟然混着血丝。
  小叶子,痛不痛,要不去医院吧。
  张宽有点害怕,苏桦吐完了肚子里的存货,还一个劲地在旁边干呕,呕得身体都开始痉挛了。
  好半天,苏桦才撑起头来,抹掉嘴边酸臭的余物,站了起来。
  没事,可能刚才冰激棱吃多了。
  哭了?张宽伸手过来扶着他的肩膀拍他的后背,苏桦一个挺身避开了。
  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没挨过。
  张宽有点尴尬,也不知道是没话找话还是想跟苏桦套近乎:是不是被刚才那两个人恶心到了,早知道那两个是这种人,今天就该打死他们,苏桦,我他妈的最恨那种人了,好好的男人不当,去喜欢男人,贱,不是一般贱。上次,我不知道他妈的在哪喝酒,还有一个傻逼过来摸我档部,弄得我当时差点没吐出来,恶心死我了,让我连着做了好几天的恶梦。你知道他们怎么弄的吗?说着张宽凑了过来,一脸鄙视的模样小声说:以前小伍告诉过我,用,妈的,这些屁精,真不够我吐的。
  苏桦木木地看着张宽一脸恶心难忍的表情,不由觉得好笑,你本身就那么让人恶心,原来还有能让你恶心的东西。

十四、张宽很奇怪地发现过了十六岁生日苏桦突然变回了过去的样子。
  冷漠、别扭,虽然还是偷偷摸摸地跟在身后,再也不见他哥哥长哥哥短跑到面前一脸讪笑了。
  张宽妈妈说男孩大了,就开始叛逆了,你当初不也这个鬼样子。
  张宽可不这么认为,自己那时候正情窦初开,小心肝天天落不到实处,可不是天天没着没落,阴阴沉沉的。
  可苏桦从不见和那个女生走得近乎,就连那些主动往前扑的不姑娘,苏桦都视为豺狼虎豹,白白浪费多少痴情种子,而现在苏桦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叛逆的样子,倒像是睡了一个长觉醒来了,又回到了过去一肚子小心事躲着人跑的臭样子。
  张宽知道那天把苏桦一个人丢下很不仗义,可本能的驱动,他跑了,就是跑了一半觉得不对又跑回来,可跑就是跑,他当时确实把苏桦一个人扔下了。
  他也后悔,看到苏桦腿瘸了一个星期才好,脸上更是肿的吓人,就这还是在张保林逼问的时候,说是被人抢了。听苏桦这么说,他也内疚。可他终究是张宽,吃一根钉子,也能从心里漏出来的张宽。
  苏桦以前帮他打架也没少受过伤,这次不过严重点,这样想想,内疚也慢慢淡了。
  他根本不知道苏桦的生活发生了天塌地陷的变化。
  那些变化是苏桦想也不愿想,碰也不愿碰的。
  变化的不是清醒着的苏桦,而是睡梦中的苏桦,梦里不在是鼻青脸肿的张宽,而是一身的张宽,趴在上面的不在是那个男个,而是苏桦自己,自己的手摸在张宽的屁股上,不知道在张宽身上动着什么,其实自己在干什么根本看不清楚,只知道这样能让张宽害怕,这样能让张宽恶心,他就拼了全身力气动着,然后就能看见张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在哭,高高的个子趴在地上痛哭,在求饶,说他恶心,说他恶心要死了,说他再不停下来他就恶心死掉了,所以他停不下来。
  这种恐惧不是苏桦能承受的了的。
  苏桦吓得根本不敢睡觉,更不敢看到一脸无知痞子样的清醒着的张宽,偷偷换下的内裤,胀得通红的脸颊,苏桦第一次知道还有自己不能把握的东西。
  他躲着张宽,怕见到张宽。更怕张宽没事过来就脱了上衣,赤着大膀子在房子里转悠。
  他恨张宽,恨了这么多年,张宽本不是个好人,自我,自私,自大。是因为张宽总是歁负他才恨,还是张宽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去恨。
  究竟为什么去恨,他从来不想深究。只是知道有那么一个人站在那里让他恨着就行了,他用各种方式,讨好的,鄙视的,嘲弄的,就像嫌弃身边的垃圾一样嫌弃着张宽,可他并不想张宽进到他的梦里,控制了他白天的情绪,夜晚还要控制他。他不能见到张宽在梦里的样子,光着裸着叫着,还有那个光着裸着叫着的自己,不管哪一个都不行。
  可他控制不了。
  张宽连着几次叫苏桦出去玩,苏桦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张宽又开始找苏桦的茬。
  苏桦是脱不了张宽的掌控的。
  张宽有着正当的理由赖在苏桦的小屋里,因为张保林在身后做支撑,还有苏桦的养父母。苏桦没办法,只能躲出去,在客厅在厨房转圈子,一点点小事也要耗上很长时间。
  张宽趴在苏桦房间里的小书桌上,左边放杯饮料,右边放着瓜子,自己大爷似的脚翘在桌子上,隔不了多久,探个头,喊上一嗓子。
  冯阿姨,我有道题不会,能不能叫苏桦进来一下。苏桦就得放下手里正洗着的衣服,进去了,低着头快快地讲完题再快快的出来。
  小惠惠,来哥哥教你画鸭子,小考考了个小鸡蛋,大考考了个大鸡蛋,期中考试考了两分-------怎么样,像吧,去悄悄把它贴你哥哥背上,说我想吃鸭蛋了,让他给我切上半拉送进来-------”苏桦像个小佣人一样,把油黄的半个鸭蛋送进来,张宽抓出蛋黄一口吃了,再把蛋青一口塞进苏桦嘴里,听着苏桦唔唔的叫,张宽一把抱起小玲子。来哥哥教你画王八------’
  陈叔叔,我能不能叫苏桦出去游泳,你看苏桦都多久没出去玩过了。苏桦就得在张宽的半挟持半逼廹的状态下出去。然后整个人面红耳赤不知道眼该放哪的把头整个蒙在水里。
  苏桦太不对劲了,张宽心里奇怪,但也没深究。苏桦什么时候对劲过,有人的时候,在家的时候能对着自己笑咪咪的,出了门就当自己不存在,什么人,那叫虚伪。
  人的心理是很难琢磨的,就像张宽自小习惯了捉弄苏桦,除了苏桦自得意满的样子让人讨厌,苏桦的无力反抗、无处躲藏其实很让人有种快感的。就像玩弄蚂蚁,把洞口堵掉,看它们茫然乱窜,却不会另辟洞门,就像一条放在案上的活鱼,乱蹦乱跳,还是得切尾去鳞。每当苏桦露出这付窘态,张宽是得意的,也就越玩越上瘾。1
  没有人不认为,苏桦应该和张宽好,就像苏桦养父母一样。一起长大两个孩子,又有这么深的渊源,更何况,是张宽呢,要不是张宽的爸爸,苏桦也走不到这个家里。
  所以有一天,张宽又大着嗓门冯阿姨,今晚我不回去睡了,反正我妈去开会,也不在家,今就和苏桦挤一挤。
  冯阿姨笑得一脸无所谓,苏桦想死的心都有了。
  苏桦始终记不起来那个晚上自己到底睡没睡着.
  张宽不到十点就喊困了,洗了之后一横在床上,身高臂长,连空隙都剩下的不多。
  看到旁边苏桦还拿着书假模假式地看,一生气把大灯拉了,只留了个床头5瓦的照明灯。
  睡觉。张宽摆出个大爷的姿式,露着胸脯穿个短裤,刚刚五月初,就喊热,把苏桦抱来的被子蹬在了床角,那一身亮出来的肌肉和少年还未完全长成的身体看着苏桦脸热心跳。在屋子里心烦意乱地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可以放置自己身体的地方。
  烦不烦,赶紧躺下。张宽有着一挨枕头就进入状态的良好习惯,看到身边不多的位置,自已再往墙里挤了挤,就腾出了半个身位。
  ----床太----太小了,我打地铺吧。苏桦舌头都打结了,才想出来这么个主意。
  刚想把床下的凉席拉出来,张宽长手一拉拽着苏桦的衣领就把他抓过来了。
  放什么屁,我都没嫌小呢。张宽看了看的确窄得要命的小床,嘟囔了一句,要不,你睡里面。说着,张宽爬起来,把苏桦一抓往床上一推,自己再挤挤,刚好挨到了床边。
  这不就行了。张宽笑得一脸困意。哎,你怎么不脱衣服。看到苏桦竟穿着长裤贴着自己腿,就觉那种布料粘着皮肤的粘热弄得他很难受。
  ---我这样习惯了。苏桦声音都快找不到了。
  脱了,我不习惯,热。
  就这样吧,我体寒。苏桦又往墙里挪了挪,生怕张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毛病。张宽吐了一口气。两个人睡,舒服。
  张宽说的一脸舒坦。
  苏桦听的一脸糟心。
  张宽睡着后呼吸很沉,倒也安静,怕自己掉下床去,一条粗胳膊横在苏桦身上抵得上一块大石头。
  这是一种很久没有过的热度,除了自己的身体,由身边的某个热源传递过来的热度,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在最初的恐慌消失后,苏桦听着桌子上那只闹钟嘀嗒嘀嗒地走着,他的心静了下来,知道张宽的胳脯更像是搂抱,而不是随意的搭放。他没有拿开那只胳膊,半边身体不是空的被什么环住的感觉像跳了一个时空。妈妈当时就爱这么睡,一只手拍在背上,沉沉的呼吸打在耳边,那种知道身后有个人的安然踏实的感觉一下让苏桦流下泪来,八年了,时间过去了整整一倍,原本以为一天都熬不下去,一天都撑不下去,没想到一熬一撑就这么飞快地过了八年。
  苏桦没有睡着,睁着他黑亮的眼睛所视无物。知道旁边躺着的是张宽,苏桦却把那种温度当成妈妈的仔细体味,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吟唱,妈妈说苏桦人生下来就是来受苦的,妈妈说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妈妈说苏桦你还太小,很多事情你不懂的------
  苏桦默默的流泪,在黑暗里轻轻拉住了张宽的手,把脸慢慢地贴了上去-------
  这一夜,在苏桦心里,根本没有张宽。
  所有的温度是来自心里的,是通灵时虔诚的信徒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不能回归的魂灵。
  那一夜,他和张宽是如此贴近,又是如此遥远。

十五、1997年的高考,相对于香港回归,更让这个老厂子里的人记住的是苏桦。
  苏桦以全市第一的分数再一次让所有的人想起了这个孩子。
  尤其是那个还在外地开会的张保林,竟然推了一身的事务赶了回来。
  虽然张宽考得也不错,那在张保林眼里根本可以忽略不记。
  苏桦坐在专门为他准备的庆祝宴会上,时间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那个大会议室,那些见过没见过的长辈,不同的是,做在最角落的不是自己的叔叔,而是张宽。
  张保林似乎比苏桦回去的更彻底,端着红酒杯子的手都有一点发抖。
  今天,我特别高兴,我们的苏桦是我们的骄傲,我高兴我当初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苏桦是个好孩子,没有辜负我们大家的期望。
  苏桦看着张保林专门叫来的厂电视台,看到那个摄像机黑黑的镜头对着他,他对这个东西已经不陌生了。这两天,各种渠道各种传媒甚至坊间传说已经让苏桦脱离了这个厂小范围的名人,成了所有家长嘴里羡慕的名人,甚至那些人恨不能当初为什么不是自己去收养了苏桦,而白白便宜了干了一辈子还在车间里当工人的陈家两口子。那些过去了整整九年的事情被再一次拉回,成了大家口沫横飞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苏桦,你是怎么做到的?那是市电视台的阿姨。
  苏桦,你学习的窍门是什么?那是市教育台的叔叔。
  苏桦,你对你现在这个特殊的家庭怎么看?那是市报社的哥哥。
  苏桦,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挺过你父母突然出事的那段日子吗?那是市宣传部的一个老干事。
  苏桦记不得他是怎么回答的了,那种只可能有一种答案的东西,不需要他多动脑子,所以也不会过多的浪费的他的记忆,他甚至不去看在厂里已经人手一份的报纸的大标题,那种无限拔高、无限放大的功能,他被描述成了一个懂事,自律,感恩的好孩子,甚至差点成为市青少年学习的典型。
  这是多么大的一个笑话。
  苏桦考试前最后一天复习数学,偶而做了一道题,有点难,准备放弃的时候,妹妹进来说想让他讲故事,苏桦就以此推脱了妹妹,终于多花一个小时把题做出来了,偏偏高考数学最后一道附加题就和这道题型相类似。在考场上,苏桦还以为老天终于开眼了,能把这种幸运降在他头上。苏桦要是知道他的推脱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他宁愿躲在家里做一个落榜生。
  在这间曾经一瞬间改变了他的命运的大办公室,苏桦很努力地对着摄像头。那个摄像头扫过了张宽,扫过了他的爸爸妈妈,扫过了厂里大大小小的领导,最后扫过了一脸兴奋的张保林。
  苏桦也随着摄像头移动到张保林脸上。
  那个挥着大手,口沫溅出两尺的人说他妈的,你们谁再叽歪,当心我巴掌挥他脸上去。
  那个挥着大手,口沫溅出两尺人说:苏桦是我们的好孩子,我一天天看着他长大,他懂事,他努力。
  那个挥着大手,口沫溅出两尺人说:苏桦是我们厂的骄傲。
  苏桦盯着那双眼睛,从前精锐有力,现在垂着眼袋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像一团焰火烧着在座所有人的心。
  苏桦是他们的孩子,苏桦的今天是所有人努力的结果,苏桦是他们的骄傲。
  苏桦盯着那双眼睛,那里面有希望,有得意,有激动,还有一点小小的盼望,他知道张保林在等着他说些什么。就像苏桦躲在门背后听到自己的养父母对他的承诺一样。
  今天轮到他了。
  苏桦整了整衣服,一件全新的白T恤挂在瘦瘦的肩上,有种初穿新衣的拘束。
  那是苏桦第一次出现在电视上,那件洗得泛白领子都变形了的蓝T恤给妈妈的打击,之后妈妈跑到市里最好的专卖店看着张宽身上的那件买来的。
  苏桦站了起来,看了看镜头,看了看笑得一脸腼腆的爸爸妈妈,最后视线落到张保林的脸上,苏桦脸上升起了笑容,从嘴角开始,延伸到了眼睛,满满的,融化了一屋子的人。
  谢谢张叔叔和各位叔叔伯伯阿姨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还有我的爸爸妈妈,没有你们,也没有我的今天,你们对我恩情我永远不会忘,我永远会是你们的好儿子,永远会孝敬你们。
  苏桦收起了笑一脸庄重地着喝了那杯酒,放下杯子就看见张宽坐得远远的撇了嘴在冷笑。
  孙子。苏桦在肚子骂了一句。
  苏桦特别想笑,从那个快乐的场合出来就特别想笑,似乎是憋了十几年的笑容一下全冒出来了,苏桦跑了一路,穿过街心公园,穿过一堆堆躲在树荫下乘凉的人群,坐上29路车,在车最后面挤上了一个位子,然后下了车,跑了近一公里的山路,树两边,有青松,有柏树,还有阵阵花的香气。苏桦还是在笑,脚底下还是再跑,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双人的墓碑,简朴的碑文。两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苏桦浑身一软就坐下了,这个地方,他很少来,特别不愿意跟着养父母一起来,更怕每一年的祭日,张保林前护后拥地带着一大批人来,做固定的事,说固定话,承诺,保证,就像梅雨季的湿气,绵长如丝,緾着人,也腻着人。
  苏桦长大了,苏桦出息了,苏桦又考了第一,拿了什么奖。
  这些他不想听,也不想说,他藏了太多的心事,不想到了这里,也藏起来。
  九年,一个人摸索滚爬的九年,自己和自己较劲的九年。第一次从黑暗中一声是汗的吓醒,而身边没有可握住的力量,第一次喊了别人爸爸妈妈,把眼泪吞到肚子里去,第一次摸黑钻到厂里去摸那个黄铜的雕像,找当时的那点温度,第一次对着阿黄说,走吧,没人要你了,我也不要你了;第一次忍着恶心喝下去的羊肉汤,第一次躲在靠垫后面看恐怖片,一次次地对自己说,什么也不怕,不管是软的,硬的,滑猾的,长着疙瘩的,再难看的都不能再害怕,第一次点火时烧了的手,第一次自己拿着碘酒躲到厕所里涂抹伤口,多少个第一次,寂寞的第一次,没人分享的第一次,慢慢的,就这么的成了习惯。
  苏桦哭了,哭得是肝肠寸断 ,气都喘不过来,他只是不服,只是不服啊。
  不服他喜欢的生活怎么就嘎的一声停了,走上了另一个轨道。
  远远站在一个墓碑后面的张宽没有跟过来。街心公园,29路,张宽跟在笑颜如花的苏桦后面。他知道刚刚的那个场合里,苏桦在演戏。
  苏桦这几年一直再演戏,他看过苏桦做完家务后,特别是做那些匪夷所思泡咸菜、洗尿布之后疯狂地洗手,苏桦的手有着想像不到的干净,甚至是变态的干净,他搬蜂窝煤,他碰机油,他干着所有不容易洗净的活,却不留下一丝痕迹,那种细白的,连指甲缝都都泛白的干净,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假。
  所以张宽认为苏桦在演戏,他想看看落幕后的苏桦,怎么卸装,怎么去粉,怎么扫掉一脸的装扮露出或清纯或狡猾的真容。
  所以,现在,那个扒在地上,哭得全身抖动,用力地掐着自己大腿的苏桦,才是一个真正的苏桦。
  张宽和女朋友吹了,然后和妈妈从南方玩到了北方。
  玲哭着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给你了,你凭什么说吹就吹,你有什么道理说吹就吹,为什么?
  张宽什么也没说。玲哭起来也很好看,就像哭着的苏桦。张宽不说是因为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个纸飞机飞过来,飘过来的爱情太轻,而张宽也太年轻,他只知道他和玲有高兴的笑过,没有伤心欲绝的哭,只有快乐没有痛心,没法深刻。就像我们记不住张狂开心的笑,却绝忘不了痛彻心骨的哭。
  所以张宽像领袖一样转遍了大江南北,肚子里揣着各色的景点和人文气息,带着晒出来的一身黑皮和玲分手了。
  生活总是善于和苏桦开玩笑,
  就在张宽还在回味着名山大川的文化底蕴,心里暗暗得意时,苏桦正揣着早就到手录取通知书在家里准备着大学里要带的东西。能进了B城名校,苏桦的世界推开了一扇展新的窗户。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终结掉,再重新上路。
  他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好多年。
  妈妈忙着给他准备该带的东西。
  棉衣带了吗?
  带了,我放到了最下层。苏桦说着把收拾好的东西拉开,给妈妈指了指那件深色的外套,还有一些我打了包,东西带太多了拿不动,明天从邮局寄过去。那边天冷,冬天得用上羽绒服。
  内衣裤什么的多带一些。
  带了,我昨天新买了几身都放好了,还多带了两条毛巾,听说住宿舍都胡拉着乱用。
  别忘了带点药。
  都有,感冒药,腹泻的、还有营养片钙片我都装盒子里了,还带了几盒霍香正气水。
  钱卡一定要放好,火车上乱得很。
  我会贴身放着的,我专门买了一个有口袋的内衣。
  妈妈看着苏桦,突然没了话,这么多年,有什么是苏桦没有想到的。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妈妈才意识到为苏桦做的太少,自己忽视的太多,知道了,也太晚了。苏桦似乎没有怎以度过青涩的少年,就成熟得挑起了家里的担子。苏桦从来把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条的,有自己没自己似乎都没多大区别。
  等会你张叔要过来,好像有什么事。
  听了妈妈的话,苏桦放下手里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张保林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所以一听张保林的名字,心里就没来由的紧张。
  整个假期,没见到张宽了,听说跟妈妈去旅游了。苏桦没有羡慕,尽管养父母也曾提议过去哪里玩一次,也算是给苏桦庆祝一下,尽管苏桦也想去那些只在书上读过的大好河山去转一下,可养父母平时连生病都不舍得请假,那一天假扣50大元的工资,还连带了全勤奖的损失,苏桦是不敢也不能破费的,他们是一个有着两个孩子的家庭,还是一个最普通不过全靠工资生活的家庭。后来妈妈提议的苏桦自己出去,找几个同学一起转转的想法也被苏桦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他没有朋友,没有交好的同学。就是让他想一个能在一起待上一天的伙伴,除了张宽,他真的说不出第二个名字。
  张宽出去玩了,偶而的苏桦靠在窗户边能听到楼上张宽从外地打给张保林的电话,总是让他爸找找这个人,找找那个人,在哪里又碰上麻烦了,又需要哪个景点接待了。
  那是一种苏桦无法想像的旅游,不需要自己出钱,还有人接待陪玩的旅游对于苏桦来说,是陌生的也是不可思议的。但没有张宽,苏桦也过了一个无比舒心的暑假,见不到张宽,那种糟心荒唐的梦也不做了。
  张保林是吃了晚饭后过来的,后面还跟着晒得黑黑的张宽。
  看着张宽红肿着一张脸,脸上还挂着没褪尽的皮,苏桦直想笑。倒是张宽一进门就大巴掌的招呼在他背上,小叶子,假期一直家待着呢吧,在外面我可没少想你,知道吗,那海南的太阳真他妈的像老虎,看着没有,我身上痛死了。说着,扯开了背心让苏桦看他背后晒伤,红红的一片,真的挺吓人。
  苏桦看着看着就觉得背上有什么东西在爬,浑身不对劲。
  接过张宽送给他的贝壳、小珊瑚,再看看张保林一脸的温柔的笑容,苏桦觉得一股透心的寒。
  在苏桦印像中他们父子俩同时过来只有一次,就是张宽没考上中学挨打那次。
  苏桦招呼了张保林坐下,看到妈妈打了招呼后进了里屋看妹妹去了,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茶给张保林,又给张宽拿了一瓶饮料,自己端了一杯白开水忐忑不安的刚坐下,就看到张保林一手拿着杯子,手挥了起来。 心里下意识一哆嗦,水就倒了自己一身。
  苏桦忙着取毛巾还没把身上擦干净,就被张保林一把按坐在了沙发上。
  你看,你和张宽也长大了,这次我专门去了趟B城,谁叫张宽那死小子差了些分数,我找了人,多掏了点钱,把张宽也弄到你的那所学校去了,专业不怎么好,先上着,以后再想办法,我看张宽也就跟着你才能学好。说着,拍了拍张宽,臭小子,你给我听着,到了学校,也要听苏桦的,以后,苏桦的事就是你的事,敢让苏桦吃亏你给我小心点,听到了没有。
  张宽忙着点头,笑得一脸蠢相。有我在,怎么可能让苏桦吃亏,是吧,小叶子。随着一搂,把苏桦揽进了怀里。
  苏桦只觉得眼前发黑,直觉得想晕过去。可是没有,一切都好好的,苏桦看着一脸志得意满的张宽,还有站在他身边像干了多大的好事一脸欣慰的张保林,他知道张宽和他差着不止是张保林嘴里的差了些分数,他比张宽整整多了一百分,一百分啊!
  什么叫努力,什么叫不劳而获?
  苏桦呆呆的愣了足有三分钟,然后陪了笑脸,对着那张早不再年轻,脸上斑驳的脸说:张叔,张宽能去真是太好了,以后有个伴,生活上也能照应到
  真是太好了。
  苏桦躺在床上,还在喃喃的说着自己不久前才说过的话。
  真是他妈的太好了。
  以为能逃得掉呢,以为可以逃开张保林的大手,可以逃开张宽的恶梦,以为去了B城就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没有人在看着他,看着他们,看着他这个受了恩的人怎么知恩图报,看看这样一个拼凑起来的家庭怎么样的生活,没有人知道为了这一天,苏桦做着怎样的努力,没有人知道。
  以为逃得开呢!
  这就是命,这是苏桦又一次从梦里醒来,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在怎样用什么部位在张宽身上进进出出而获得满足后,得出的结论。
  这就是命,从一开始不经意的,手中的线就悄悄地成了形,逃不开,也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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