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我还活着！

医生说，没有脾脏，人可以生存，我的脾脏被拿掉了；医生说，肝脏切除75%，人可以生存，我的肝脏切除了70%；医生说，没有胆囊，人也可以生存，我的胆囊在肝脏手术的时候一并切掉了；医生说，摘除一叶肺，不影响呼吸，我的右肺少了一叶，现在还贪婪地呼吸着Montreal明媚的春天的气息。

一直以来，很想把生病的过程写下来，每每想提笔，心里就难过的不能自已，只好作罢。想想不写也罢，忘记痛苦，展望未来，也未见得不是件好事。谁知五月初又进医院开刀，右脑取出2cm的肿瘤。幡然醒悟，不是你不去想，就能躲过去了，又有好友鼓励，写下来说不定能给蒙城其他华人看病一些经验和教训。于是开篇。

一
“我从来没有觉得身体这么难受过。” 当我坐在ECMWF(European Center of Medium-range Weather Forecast)的会议室，手捂着右下腹跟我的老板抱怨的时候，我自己的话把我吓了一跳。我该不会是得什么大病了吧，老板说，你可能是胆囊有问题，我就是右下腹疼，后来做了手术，现在什么问题都没有。等回去查查B超就知道了。说这段话的时候是2009年秋天11月初，我和老板还有同事Bernard在英国出差。其实，身体觉得不对劲从夏天就开始了，当时以为是老胃病又犯了，拖到9月份去看我的家庭医生，Dr.Hussin, 一个中东的50左右的女医生。Montreal家庭医生难找是出了名的，一直不是很喜欢她，但是就觉得好过没有。我和老公跟了她两年多。我一直有胃病，她知道，从9月份到出差前，我去见她了5次，其间做了胃镜，肠镜，X-ray，所有的有关消化系统的检查几乎都做了一遍，就是没有查B超，她的理由是，我两年前的B超正常，“Ultrasound good for 3 years”我永远都记得她的这句”至理名言“。我的体重一个月掉了5磅。我168cm，58kg，而且大骨架那种。最后一次见她，只有54kg，她不以为然，说是我fulltime工作，加上两个小孩，压力太大，需要vacation，还说我吃得营养不够，给了我一个referal，让我去见营养师，并很不耐烦的说，3个月以后再约见她，给我的感觉，我的不适是我自己imagine出来的。我让她refer去专家那里，她说，你为什么要见专家，所有的检查都正常。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英国出差的时候，她坚定地说，你出去放松一下是最好的。于是乎，11 月初，我到了London。

伦敦的trip给我的回忆就是：疼。开会疼，走路疼，吃饭疼，上下地铁疼，去看大英博物馆疼，去看musicals 疼，坐飞机疼，幸亏有Bernard一路照顾我（老板先回Montreal了），到上飞机的时候，我觉得浑身上下都疼，人都要虚脱了。回来的飞机上疼的睡不着，看movie，正好在放"My sister's keeper",我哭了个稀里哗啦，心里有个预感，我有大麻烦了。

回来的第二天一早，我就去walk-in的clinic排队，等了差不多3-4个小时，好不容易等到医生了，一看又是Dr.Hussin, 敢情我和侯赛因医生干上了。就是为了不碰上她，我还专门去了另外一个clinic，侯赛因医生在这个clinic做general doctor，敢情医生也走穴。我这回据理力争，她老人家终于高抬贵手给我开了腹部B超的检查单，顺带还开了胃病的药，还说是gas pain。要我吃两周，没有效果再去约B超。我嘴上答应好好的，出来就打电话约，医院是不可能的，等不起，直接约私人clinic，也约到4天以后。

做B超的那天是星期六上午，我两个儿子要上滑冰课，老大当时7岁，老二5岁。老公把我drop到clinic，就带孩子们上课去了。我就在诊所里七上八下地等着。当技术员喊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已经疼得站不直腰，他很nice，扶着我进去的。才开始做不久，他就出去喊医生进来了，医生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上一次B超是什么时候做的。我说是两年前，都正常。他说，肝脏有两个5cm的肿瘤，还有一些小的，看不清楚具体的size，脾脏有一个10cm的肿瘤，两年之内不可能长这么快。好在两年前的B超我也是在这个clinic做的。他把两年前的报告调出来一看，还真是，好好的，什么都没有。他写了报告，然后写了CT的检查单，叮嘱我尽快去约CT，还给我开了两个星期的假条。出了B超室，我就撑不住了，坐在clinic的椅子上大哭，reception MM跑过来安慰我，帮我给老公打电话。老公来接我，他什么也没有说，回家就开始约CT检查，就是私人clinic，也要约到两个星期以后。我们俩都一筹莫展。

星期天，我在家里躺了一天，不止是腹部疼，又开始咳嗽。星期一，又打电话约CT，还是得等差不多10天左右。我不想等了，孩子们吃完晚饭，我跟老公说，我要去Jewish General Hospital 的急诊室，就算等一夜，我也认了，好过我在这儿胡思乱想。老公把孩子们送到他们的干爹干妈家，晚上8:00左右，我们开车去犹太医院。为什么是JGH，我对它有感想，老二在它家生的。０７年，老公有一次病毒性感冒，高烧快４０度，去的是JGH的急诊，救治的很及时。

二

在JGH急诊室一等就是4个小时，熬到午夜，终于听到护士喊我的名字，进了emergency room，护士量vital sigh，血压，呼吸都正常，就是有低烧。在waiting room又等了一个小时，一个40多的犹太男医生来了，我把的CT检查单给他看，他说，CT室早就关门了。本来是打算让我先回家的，结果我咳嗽的厉害，09年正好H1N1流行，再加上我有低烧，他让我去照胸部X-ray。X-ray照的时候，技术员问我，我是不是做过胸部手术。我说，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手术。过了一会，医生过来说，你不用回家了。X-ray显示右胸部有8cm的圆形的大阴影，他说，明天一早就做CT。还安慰我说，应该是良性的，否则不会是那么规整的圆形。我和老公一夜没睡，我就躺在病床不停地流泪，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我，就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也不知道是怎么熬到早上的，8:00 护士来量 vital sigh，折腾了一夜，我竟然不烧了，护士又来抽血。10:00 左右的样子，医生来看我，说是，马上安排做CT。我和老公左等右等到了下午2:00，还没有等到。医生又来了说：你怀孕了，不能做CT,要改做MRI。我说，that's impossible. 我不可能怀孕。生过两个孩子，怀孕是什么感觉我还是知道的，更何况生完老二，我和老公就没打算再要，一直避孕。医生想了一下说，你的 bhcg 值很高，我问他，什么是 bhcg，他说是孕激素。我不知道就这个bhcg以后在我的生活里就是最魂牵梦绕的东西。我们一家的喜怒哀乐从此以后就跟它息息相关。医生看我这么肯定，决定再做B超加阴超，以确认我是否怀孕。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我没有怀孕。CT下午5:00也做了。

又是等待，其实，真的是很奇怪的一种感觉，明明知道自己浑身上下长满了肿瘤，还是要焦急等待医生来宣判。8:00pm一个妇科肿瘤的fellow医生来了，问了些怀孕，月经，生育之类的问题。我还跟老公抱怨，是癌症就是，问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干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说，你的病确诊了，病名是: Gestational Trophoblastic Neoplasia, 他估计我们听不懂，写给我们，天哪，我自认为英文不错的，三个单词没有一个认识的。他解释说，是由于怀孕引起的一种很少见得cancer。我一听是cancer，脑子一下就懵了，虽然自己怀疑是cancer，但是从医生嘴里说出来，分量还是不一样，就又开始哭得稀里哗啦。他安慰我说，这种cancer对化疗的反应很敏感。明天就有妇科肿瘤的专家来看我，确定最后的治疗方案。因为这种癌症是亲血性的，所以脑子里也有可能有肿瘤，我还得马上做脑部的CT。我记得，我是当天CT室的最后一个病人。

三

做完脑部CT，也不知道多晚了。整整一天都处于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哭也哭累了，我反倒平静了下来，脑子开始想事情了，孩子们一天多都没顾上，上下学，吃饭，睡觉都是在干爸干妈家，老公因为担心我寸步不离，一天一夜也没休息。我坚持让他回家了，反正得等到明天见妇科肿瘤专家。
老公一走，我也累得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凌晨2:00，肚子饿得叽里咕噜直叫，这才想起来为了等着做CT，我一天颗米未进，我去找护士，他说这个点医院的食堂早关门了，不过一楼的 Second Cup还开着，他反正要去买宵夜，顺便可以给我带点。他给我带回了一杯 coffee 外加一个blueberry 的 muffin。我狼吞虎咽下了肚，就再也睡不着了，想着在国内的年迈的父母，年长的哥哥，还有在 Montreal 的姐姐，我都还没有告诉他们，还有我两个年幼的孩子和我的老公，眼泪又止不住长流。

第二天一早，住院部有病床了，终于被转出急诊室。老公送完孩子上学就赶到医院了。他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打印的资料，跟我说，没有那么可怕，这种肿瘤是治疗的，成功的案例很多。看着他眼里的血丝，我就知道他昨晚也没有怎么睡，他在网上做功课。我还没有来得及学习资料，一大群医生就进门了。一个亚裔年龄看起来跟我差不多的女医生说，她是 Dr. L, 妇科肿瘤专家，我的主治医生，她把CT报告给了我，告诉我，肝脏大大小小7个肿瘤，最大的两个是 5cm，脾脏肿瘤10cm左右，右肺肿瘤 8cm，左边乳腺还有一个 2cm 的肿瘤，好消息是脑部没有肿瘤。她很坚定地告诉我，你的cancer可以治愈，只是治疗的过程会很痛苦，人会很弱。还说，化疗方案已定，今天就开始做化疗。她说，你有什么问题。凭我仅有的一点点可怜的化疗知识，我的第一个silly的问题是，我的头发会掉吗？她说，化疗很 tough，头发会掉光的。不过，等化疗结束会长回来的。第二个问题，我的 cancer 是几期，她说，Stage 4，但是还是可以治愈的，其实，我那个时候对cancer 没有任何概念，Stage 4 是不是晚期都不知道。   "Don't worry,we will take good care of you." 她的话就像是黑暗里的曙光，昨天，我还觉得我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今天觉得我立马就能好。

医生走后，我坐在病床上开始翻看老公从网上download下来的资料，中文的，英文的都有，才知道中文名是滋养细胞肿瘤，我应该是其中的绒癌。孕激素 bHCG 的正常值是 5 以下，怀孕以后是成倍增长，孕后期是十万左右，我的值竟然有有44万之高！而且是 4 期中的 3 或 4 脏器转移。虽说是这种癌是治疗的，还是很凶险。化疗的用药也很强，要用到几乎是要中毒的地步。这时候，我反而平静了，可能是不了解就恐惧，再加上两天的时间消化这个坏消息，心里明白有一场硬仗要打，倒是释然了。

我没有勇气给姐姐打电话，老公代劳了。她在电话里面就开始哭。中午开始上化疗了，用的是EMAC/CO方案，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是星期三，11月25日，从此，我开始了漫长的，磨人的治疗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