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路是个惹人遐思的所在。

早春二月，我们冲寒而至。河边杨柳绽绿，数枝小桃初放。两岸粉墙黛瓦，木栅花窗，外墙留下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青石桥、石子路上仿佛回荡着千年前的足音。房前屋后，草花五颜六色，生机勃勃。檐下头顶，挑出人家晾晒的衣物，平添了烟火气。

平江路古名“十泉里”，南起干将东路，北越白塔东路和东北街相接，全长1606米。早在南宋的《平江图》上，它就是苏州东半城的主干道。800多年来，这里依旧保留着“水路并行，河街相邻”的水乡格局。2002年到04年，苏州市政府耗资1亿多元，“修旧如旧”， 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2005年度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荣誉奖。

从南端的干将路进入，左岸小巷狭窄密布，有的还在修复中，说起来却个个鼎鼎大名。钮家巷出过钮状元和编纂《四库全书》的潘世恩。萧家巷又称将军巷，据说周瑜住过。大儒巷住过提出“慎独”的明代大儒王敬臣，新桥巷住过语言学家郭绍虞。

最了不得的是悬桥巷。看着不起眼，历史上却是富贵渊薮，风流云集。一河相隔，河东巷中有大徽商“富潘”的故居“礼耕堂”，如今辟为私人会所，大门紧闭，只有门外标记暗示着墙内的无边春色。河西的潘氏松鳞义庄原是清代书痴黄丕烈藏书的“士礼居”旧址，叶圣陶就出生在它旁边的小房子里。河西又有“贵潘”——清代探花、工部尚书潘祖荫的老宅，潘宅对面则是顾颉刚故居“顾家花园”。

平江路的四大故居为礼耕堂、顾颉刚故居、洪钧故居和唐纳（江青前夫）故居。参观已经开放的洪钧故居，就不免要想到京城名妓、八国联军总司令瓦德西的情妇、曾被鲁迅讥讽过的“护国娘娘”赛金花。她本姓赵，十三岁“上花船”，改名“傅彩云”，十四岁被年已半百的洪钧纳为小妾。洪是同治七年状元，官至兵部左侍郎，也是著名外交家。他原有一妻一妾，都是出身大家的老式女子（妾陆氏是另一位苏州状元陆润庠的女儿），而傅聪明活泼，精通外文，于是随夫出使海外，在欧洲上流社会名噪一时。这些掌故，晚清曾朴曾在官场小说《孽海花》中加以影射。

悬桥巷27号是洪钧出仕后修建的，住过四代人。原来占地三千平方米，分东西二路，包括门厅、花厅、轿厅、大堂、堂楼、上房、下房七进，赛金花曾住西路第五进堂楼。1949年后这里一度沦为菜市场，又充当环卫站40余年。现在保留了一个四合院的格局，大厅和花厅内的旱船、假山早已拆除。后半部仍有洪氏后人居住，前半部分别辟为“平江名人馆”和“状元文化展示馆”。后者在天井右侧，陈列科举制度、苏州历代状元、明清笔洗砚台的文字和图片介绍，洪钧、陆润庠 “一红一绿两状元”（苏白“陆”、“绿”同音）以及俞平伯曾祖父俞樾（曲园）的书法影印件等。

除了昆曲博物馆和苏州评弹博物馆，平江路多的是隔河相望、名号趣致的风味小店：名堂青年旅社、苏妃手工奶酪、鱼食饭稻土菜馆、停云香馆、猫的天空概念书店等。靠近白塔东路的咖啡馆居然叫“上下若”，小店以甲骨文中祷祝天地和谐、保佑王业的套话命名，是因前有店主女友叫“一飞”，和英文“if”谐音，中文意为 “若，”后有店狗名“若曦”。

在河边闲坐，合欢枝叶婆娑，半遮住砖刻的“潘宅”门楣。平江路和热闹的观前街一街之隔，却低调内敛，外表朴实无华，走进去才别有洞天。想起郑愁予的诗句：“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从绚烂到平淡，时光流逝似春日云烟，如梦复如幻。